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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萦知道这是他的心结,派尤一问去寻,也?是想?要帮忙解开。只不过,结果?并不乐观。

他孤身一人,就连身体也?不完整,他的生命中,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只剩下忠诚。

而姬萦在内心发誓,绝不会让他的忠诚再遭到?背叛。

年糕捶好后,便?是谭细细和尤一问来压制定型。最后才是姬萦带领着众人在桌前切糕。切年糕不用刀,用棉线即可。棉线穿过的年糕,分成一大块一大块,再由一大块,分成更小的小块。

小块小块的年糕放入芝麻糖中滚一圈,就像是长了?灰色毛尖的白?色兔子,柔软可爱,小小一个,芳香诱人。

百姓们自觉排成长龙,手里拿着家里带来的碗碟分糕。

一名崇拜姬萦的小乞儿,连身上的衣裳都是破的,却特意穿着用瓦片和树叶制作而成的“盔甲”来分年糕。背上还背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象征姬萦的剑匣。

“大人,我以后也?能当女将?军吗?”小女孩脸上满是污垢,却难掩那双黑亮的眼睛。

姬萦笑眯眯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在碗中多给了?一块年糕。

“当然,我等着和你并肩作战。”

小女孩离开后,姬萦叫来谭细细,让他查清刚刚那小女孩的身份,若是无家可归,便?送去义庄读书习武。

慕春境内的义庄里满是这样在战乱中失去双亲,无处依靠的小孩儿。姬萦派人收容他们,教给他们知识和武艺。虽然其中女孩儿占了?绝大多数,但由于俱是孤儿,尚未引起反对之声。

活票席卷全国?,这点?钱姬萦还不放在眼中。

众人都在分发年糕,姬萦单独拿小食盒装了?两份,回了?节度府。相比起热闹的南院,夙院所在的东院一片清冷。

“水叔!年糕打?好了?,你也?尝一尝吧!”姬萦笑着将?一份食盒递给水叔。

水叔看了?姬萦一眼,默默接过食盒。

姬萦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药釜,说:“是不是要熬好了??我一起端进去吧,正好有甜口的可以冲一冲喝药之后的苦味。”

水叔一声不吭,起身倒药,但是他没直接交给姬萦,而是找了?个托盘,把滚烫的药碗放到?托盘上再递给了?姬萦。

“拿去吧,小心烫。”水叔的声音依然冷淡,但眼神中却有关切。

“多谢水叔。”姬萦笑道,顺便?将?装着年糕的食盒也?放到?了?托盘上,端着托盘走到?了?徐夙隐门前,“夙隐兄,是我来了?。”

片刻后,门内传来了?徐夙隐模糊的声音:“……进来吧。”

姬萦走进屋里的时候,徐夙隐半躺在床上,里衣外只披着一件黑色貂褐,长发散落在柔顺的漆黑貂毛上。

姬萦制止了?他起身的行为,走到?床边坐下。

“我给你带了?年糕来,是我自己?打?的呢。”她说,“等你吃完药,我们就一起吃年糕。”

即便?她不说明,徐夙隐也?一目了?然了?。

他看着姬萦,露出无奈的微笑。苍白?的手指轻轻擦拭过姬萦鼻尖和面颊上的面粉。

他的触摸让她一阵心跳加速。

她故作自然地说道:“明天就是冬至了?,除了?年糕,你还想?吃什么?吗?我吩咐厨房去做。”

“有你做的年糕足以。”

待药汤半冷,姬萦催促着他喝下了?那碗苦药,然后一同?分吃了?年糕。当两人的腮帮都被软糯的年糕给挤得鼓起来时,姬萦和徐夙隐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明天晚上……你要去逛灯会吗?”徐夙隐低声说。

“当然要去啊,我花钱办的,当然要去看看办的好不好。”姬萦风趣道。

你和谁一起去?

徐夙隐的疑问已经冲到?了?喉咙口,但他用力抿住嘴唇,将?那句话吞回去了?。

“你去吗?”姬萦看着他。

“……我不去。”他低下头,轻声咳着。

姬萦放下心来,笑道:“灯会年年有,也?不差这一次两次。不过,我可是给节度府里的人放了?一天假,让他们明日好有空去逛灯会。”

她陪着徐夙隐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发黄的夕阳染遍门窗,姬萦才端着托盘走出了?房间。

姬萦走后,水叔忍不住走进了?徐夙隐的卧房。他查看了?盆中的炭火是否充足后,走到?了?床边,迟疑地看着床上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的徐夙隐。

“……公子,老仆有一事不明。”

水叔觑着徐夙隐神色,他并未开口说话,证明他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并且不想?回答。可是事关公子终身大事,水叔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公子想?和姑娘去逛灯会,为何不开口相邀?若是担心天气寒冷,身体生变,老仆会准备好手炉、暖车、厚氅毛帽,让公子没有后顾之忧。”

徐夙隐的眼神并没有从书卷上移开,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

“若是往年,你一定会劝我以身体为重?,灯会可以下次再看。”

徐夙隐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自嘲和伤感。

水叔神色复杂,嘴唇短暂地张开了?一瞬,却又马上闭上了?,似乎是怕冒失的话语脱口而出。

“连你也?觉得……我能看灯会的时候不多了?。”

水叔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老仆不是这个意思,公子——”

“……我比你们更早预料到?这一天。”徐夙隐说,“早在坠落天坑的时候,我就该命绝当场,是姬萦将?我从阎王殿拉了?回来。此后强撑数年,或许是老天爷也?在给我时间报恩。”

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房间,烛光摇曳不定。

“……恩报完了?,我也?就没有什么?不舍了?。”

说谎。

“比起和我这个快死的人去逛灯会,我更希望姬萦能够和一个能长久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去欣赏那副美景。”

说谎。

他看向眼眶发红的水叔,轻声安慰道:“别为我伤心,水叔。时至今日,我已十分满足。”

除了?说谎,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不想?在自己?走后留下悲伤,因而只能说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哪怕在她端着托盘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内心像是一片正在烧焦的草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拉住她的手,请求她和自己?一起去看明晚的灯会,可他依旧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他不能在自知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时候,请求她留下来。

除了?悲伤,他没有什么?可以再给她了?。

“公子——”

“出去吧。”他闭上眼,轻声说,“我想?休息一会。”

房间里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响起水叔离开的脚步声。

当房门重?新?掩上后,徐夙隐强撑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他把貂褐留在床上,转而披上了?挂在衣桁上的大氅。

他走到?燃着炭火的桌前,坐了?下来,从抽屉里取出那一沓外观相似,都没有题名的写本。

他翻开还未写完的一本,继续提笔在上写下他对世界的见解。

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见过的每一个人,他都极尽详细地写了?下来,只为了?当他不在人世的时候,姬萦仍能从他留下的痕迹中,获得帮助。

他能够感觉到?,藏在那张爽朗外表下不亚于徐籍的野心。他是大夏的臣民,是长在大夏的一部分,他读过的每一本书,都没有讲过一个国?家的子民,不必为一个国?家的兴亡而奋斗。

不必活到?必须在夏室与姬萦之中二择一的时刻,似乎是上天对他唯一的眷顾。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若有朝一日,天下能够一统,吾愿开张圣听,于经筵讲读,大臣奏对,反复问难,以求义理之当否与政事之得失,则圣学?进而治道隆矣。”

他一边咳,一边写。

笔触坚定而有力,仿佛要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通过这种方式永远留在这世上。

“贪泉节度使沈敏恒、剑江节度使戚震已亡,然仍有残部,将?军霍涛决事如流,应物如响,长吏宋安口若悬河,辩才无碍;”

“南安节度使崔翔宽厚清慎,麾下有一名小吏,乃是幽州柳家后人,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

“瞿水节度使张趣、白?阳节度使梅召南外君子内小人,非交心之辈。”

虽然写本仍未题名,亦未点?名写给谁,但一字一句,俱是他对姬萦的肺腑之言。

夙院中的灯,直到?三更才终于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