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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离开庐陵,再度上路。

暑热初退,秋风起时,终于即将抵达建康。

沿途,王炎午数次到来,欲面见文天祥,劝他速死,都被于谦严防死守地赶了回去。

如此三番五次,看得观众们气闷不已,直呼这厮不当人。

建康,也就是南京城。

昔年作为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的首都,虎踞龙盘,王气所钟,何等繁华景象。

如今被元军攻占日久,四处掳掠,早已破败不堪。

天幕上。

利益完全相关的六朝皇帝们纷纷大怒:

【吴大帝孙权】:?这是建业?这居然是建业?

【晋明帝司马绍】:不敢相信,眼前这一片瓦砾废墟,竟然是朕费尽心血缔造的建康城。

【梁武帝萧衍】:台城崩逝,王气沦亡……心碎。

【东晋康献太后褚蒜子】:我陈郡谢氏的乌衣巷,竟也尽数化为了烟尘。

【陈文帝陈蒨】:唉,诚知改朝换代,万事更迭如流水,但看见自己的故园变成后世之灰土,还是万般消沉难过。

【梁简文帝萧纲】:阙里长芜没,苍天空照心。

【宋武帝刘裕】:这是钟山,这是西洲城,那是玄武湖,那是新亭……

【宋武帝刘裕】:朕的大好江山,竟如此付之一炬!

【宋武帝刘裕】:元贼拿命来!

【宋武帝刘裕】:@于谦,朕对如何以弱胜强,如何以步兵、水兵胜骑兵,如何从建康出发,成功组织北伐,颇有心得。

【宋武帝刘裕】:朕可为你参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谦:!

这简直是从天而降的馅饼。

刘裕绝对是历朝历代最能打的皇帝之一,平生未尝一败。

起于微末,席卷八荒,气吞万里如虎。

如果不是因为去世太早,死于登基之后的第三年,他将是第一个自南向北,完成北伐一统中华的帝王。

最重要的是……

刘裕最擅长水战啊,能用水战横扫北方胡虏骑兵。

这不是完美符合他们现在的需求?

于谦决定将这个好消息跟先生分享一下。

他掀帘而出,见文天祥凝立在船头,远望江天,轻声作了一首诗:“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

飘萧的凉风吹起他衣袂,一身消瘦离索,素腕犹为镣铐所羁,像是被折去羽翼,坠落尘中的仙鹤。

枝头芦花坠落,星星点点纷飞如细雪,染成鬓白。

“——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于谦觉得这句诗太过悲伤,便走到船头,拽了拽他的衣袖。

“先生。”

他对建康城,后世的应天府很是熟悉,曾在这里高中进士,然后又在次年,跟着永乐大帝一起迁都。

船行入城中,于谦指着两岸的风景,说与先生听:

“这里现在是一片荒田,但来日,会有琼楼拔地而起。”

“这个废弃的石头旧宅,以后被重新修建,成了国子监。”

“此处街道被烈火焚烧得只剩余烬,后来盖了新房子,是一位大学士的故宅。”

……

于谦三言两语间,新生的大明帝国在旧日废墟上拔地而起。

那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时代。

文天祥不由感叹道:“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于谦忽然露出了十分激动的神色。

文天祥:?

“先生”,于谦神采飞扬,语气轻快地说,“这句诗,本是你在建康驿中道别,送给邓光荐的诗,但现在归我啦。”

文天祥若有所思:“说来,好像是很久没有给光荐写诗了啊,那我现在来写。”

于谦:!

“不不不”,他立刻把先生拽回来,十分诚恳地说,“我也可以跟先生写诗唱和的,先生大可不必另寻邓光荐。”

文天祥:“可我准备和光荐写诗探讨一下棋谱,廷益不是不擅长吗?”

于谦:“……”

不行,这个真不会。

但他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总不能就这样将先生直接拱手让人:“虽然我不是特别擅长,但我有一颗热爱学习的心。”

文天祥沉吟,取出一条缎带,准备给他蒙上眼睛:“好,那你先自己练习一会。”

于谦万万没想到居然要下盲棋,纠结了许久,委婉地说:“先生不提前问问我的下棋水平吗?”

文天祥:“什么样的水平?”

于谦:“是在家中同辈间,长期以来稳居前二名的水平。”

文天祥心想,这听起来还过得去,又多问了一句:“廷益在家中行几?”

于谦:“我只有一个弟弟于泰。”

文天祥:“……”

原来是这样的前二名,你真的一点没谦虚!

该怎么教他入门呢?

文天祥作为一个出生在象棋世家,四岁就能杀穿一整条街的象棋大师,甚至后来被关在狱中,还在继续编写棋谱之人。

这,就完全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他四岁之后就没见过这么菜的人了!

“勤能补拙”,他最终这么决定,“你从今天开始好好背谱吧。”

《于谦学棋日记》:

九月初一:新开这本日记,也是为了督促自己好好学棋,先要背完手边的三十套棋谱。

九月初二:摸鱼。

九月初三:摸鱼。

九月初四:摸鱼。写点诗。

九月初五:于廷益啊于廷益,你怎能如此堕落!先前订下的学习计划你都忘了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九月初六:摸鱼。哎嘿,先生捏着棋子沉思的样子真好看。

九月初七,摸鱼。

【2】

…….

数日后,文天祥检查于谦的学习进度,简直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眉心轻轻蹙起:“莫非是为师的教学方法出了一些问题?”

“当然不是!”于谦诚恳摇头,“先生给我两个时辰,我能把它们都背下来。”

文天祥等了片刻,果然见他倒背如流,历历分明。

他不禁诧异地问:“你背得这么快,平日到底都在忙些什么?”

于谦眼神飘忽:“这个,无非也就是观天,望云,发呆,写诗,回过神来……嗯,再盯着先生看一会。”

文天祥:“……”

文天祥:“…………”

他看着于谦,忽而微微一笑,沉静的神色霎时便有青萍风起,冰消雪融。纤长眼睫宛若萤尾的蝶,披霞而来,奔流星月,盛开出一捧飞光离离的丽色。

于谦:!

先生用最好看的笑容,说着最无情的话语:“我看你就是作业太少了。”

于谦:救、救命啊!

先生反手就给他布置了一大堆作业。

于谦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进京赶考的日子,学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就是,先生果然没有去找邓剡写诗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可是一路唱和,互相慰藉知己之情的。

结果现在改成了每天给他摆棋局和批改作业!

于谦:唉,痛并快乐着。

他甚至反思了一秒,先生和邓剡建康驿言别的名场面,不会就这样被他蝴蝶掉了吧。

……

其实,还是有的。

如历史上一样,众人在建康羁留了两个月。

张弘范早就定下,于重九节后启程,但于谦却迟迟没有确定执行计划的日期。

无他,只因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给先生的药准备好了,外面接应的张千载准备好了,就连天幕上的外援刘裕都到位了。

唯有东风,左等右等,始终不来。

于谦只能决定放手一搏。

行动前夜,邓剡来找他们。

文天祥一眼看去,不觉大吃一惊:“光荐如何至此?”

多日不见,邓剡简直称得上一声形销骨立,极度的萧条清减,形容苍白。

他垂着头,一截支离优美的颈骨,低掩在空荡荡的深灰衣袍之间,让人想起风雪中,即将凋零摧折的玉树。

邓剡望着挚友,神色悲欣交集,凝滞如冻结的冰川,许久,忽而展颜一笑:“文山。”

二人目光相对间,似乎只是寥寥几瞥,就道尽了这些天以来的离绪别情。

就连交流也是淡淡的,偶尔几个词句,心照不宣。

一旁的张珪:???

满脸懵逼.jpg

他根本听不懂,只好跟于谦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

“建康水土养人,我本打算陪老师在这里多待几天,休养一阵,但老师坚持要跟我们一起上路。”

于谦默然,他当然知道邓剡是为了配合他的计划。

“不过这样也不错”,张珪又精神振奋起来,“等回到大都,正好赶上过年,可以和老师一起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