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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双方不是死敌,他真想说,放过元营吧,薅羊毛也不能成天光逮着一只羊薅啊!

……

不久后,即是张世杰和张弘范约好的投诚献俘日期。

俘虏:陆秀夫和小皇帝赵昺。

他为了恶心张弘范一把,三番五次说自己要当元朝大将军,自领军队。

张弘范气得暴跳如雷,却又顾忌宋人小皇帝在他手中,生怕谈崩了,对方直接来个一了百了。

宋人小皇帝的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了。

活捉了他,就等于故宋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凝聚人心的领袖,即便再有任何的反扑,也不过是一点冷灰残烬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最后,张弘范只好捏着鼻子应下,在上禀忽必烈后,甚至为张世杰打造了一块全新的金灿灿将军印。

这一日。

张世杰等人换了中空船只,无数战士都掩藏在船舱内,不露行迹,等待着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为了防止张弘范从船只吃水深度上看出不对,特意将船底新粉刷了一遍,盖过了从前的水痕印迹。

船只即将离开崖门,驶入元营。

陆秀夫缟衣如雪,拔下了玉冠,簪横鬓乱,戴着重重镣铐,半跪坐在船头。

深冬的海风清冷如霜,郑成功走过去:“陆相公先起来吧,还没到开始演的时候。”

陆秀夫眨了眨眼,缓缓道:“我先酝酿一下情绪,以免等会爆发不出来。”

郑成功目光又移向一边。

陆秀夫一只手揽着小皇帝,指尖白净如玉,像是玉树琼花间,一片轻盈温和的飞雪。

小皇帝完全不清楚等下要去做什么,被丞相抱在怀里,兀自安心地呼呼大睡。

郑成功看了陆秀夫一会,看晴霁的暖阳洒在他眉边发上,为颀长眼睫镀上一层淡金,流转开阖间,依稀流动着温润的江南烟水。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下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万一诈降失败,就是死无全尸。

可他站在这个地方,望着陆秀夫神色自若,笑意浅淡,居然品出了一两分的岁月静好来。

只能说,小陆相公真是一个神奇的人,有着奇妙的安抚人心力量。

郑成功忽然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陆秀夫微感讶然:“是谁?”

郑成功沉吟:“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也是丞相么?”

“不,他是前农民起义军领袖、安西大将军,如今的一字王。”

陆秀夫:“……”

不是,这听起来跟他根本毫无相像之处啊!

郑成功也觉得自己的描述好像有点问题,立刻打了个补丁:“你们虽然听起来不一样,看起来也不一样,职业不一样,性格……好吧,也不一样。”

“——但给我的感觉是类似的。”

陆秀夫不禁好奇起来:“既然这么多不一样,我跟此人究竟何处类似?”

郑成功远眺着一望无垠的海面,眸光清澈而深邃:“你们都是那种精神力量很强大,深得人心,在分崩离析、急如星火之时,一见就会感到很安定的人。”

“而且为人非常温和包容,我可以对他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只要不触碰到他为人的底线,他都不会生气的。”

“甚至可以把所有不想做,或者懒得做的任务都推给他,只需要说两句好话,他一定会答应的。”

譬如什么帮忙抄写宋史、批改公文、画战略图啊,还有帮忙收拾一下犯事的不孝子,吊起来打一顿之类的。

陆秀夫:“……”

你干脆直接说我们两个都是纯纯大冤种好了!

这么一对比,他觉得郑成功真的就是异时空版本的张世杰。

都喜欢动手(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郑成功把他扔上船的那一句“走你!”),都位高权重(一个枢密史,一个异姓王),而且还都十分专横独断,把持朝政。

最重要的是,南明和宋末两个时代,都是流亡小朝廷,并且都是两大巨头共同扛起朝廷旗帜的政治格局。

宋末是一文一武,南明则是两个武将,当然很多时候,郑成功也可以当作文官来用。

陆秀夫由衷地感叹道:“你的这个朋友——”

郑成功:“李宁宇,李晋王。“

陆秀夫:“这位李晋王,他每一天过得可真不容易。”

“才没有”,郑成功立刻反驳道,“我比他聪明多了,他其实很轻松的,每次只需要跟着我的思路走就可以了。”

陆秀夫心想,「跟着你的思路走」,这么一说感觉更惨了。

他有个疑问:“延平王是二字王,单从位格上来说,应该略低于一字王晋王吧?”

郑成功点点头,他本来也可以封一字王,「潮王」的,但因为讨厌永历帝,所以坚决辞去。

“这也没什么”,他道,“一般都是我说了算。”

他一袭红衣翻飞,立于海天之间,炽火般回看了陆秀夫一眼,神色傲然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才不会舍得让我难过。”

陆秀夫:“……”

此刻,他忽然对素未谋面的李定国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沉默许久,陆秀夫露出了一个恬淡的微笑,抬手拍了拍郑成功的指尖:“是的,没有人会不喜欢我们延平。”

郑成功微微颔首:“你很有眼光。”

正说着话,忽听见外面一阵喧嚣:“让开,我要见陆相公和圣上!”

守在外面的众多侍卫拦不住人,很快就被他闯了进来。

来人一身文士长袍,形容清瘦,目光粲若朗星,影影绰绰,照彻了关河千里的风霜明灭。

他见陆秀夫身披枷锁,长发披散,而小皇帝倒在一旁昏睡,整个人未曾说话,眼眶先已红了:“陛下!君实!”

正是邓剡。

郑成功一瞬间惊呆了,忙用目光问陆秀夫,邓剡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计划里没有这条啊!

陆秀夫:“……”

差点忘了,有一场戏还没演。

宋廷一众高层基本都清楚了今天的诈降计划,却都有志一同地瞒着邓剡这憨憨。

一来怕他误事,二来也是打算让邓剡去投元营,未来当张珪的老师,成功打入敌人内部。

当下,陆秀夫给了郑成功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当即拔出剑,冷然架在了邓剡颈间:“闲杂人等退后。”

邓剡悲愤交加,热泪盈眶道:“那你就一剑杀了我!张世杰贼子要裹挟圣上前往元营投降,何不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他身形一动,就要撞上剑锋。

陆秀夫忙道:“光荐,且听我一言!”

他长睫轻轻一闪,抖落下一抹明萤流霜般的泪痕:“今日一见,庶几成生离死别,还望光荐来日宜自珍重,留待有用之身,莫再做此等行径。”

邓剡握着他的手,骇然道:“君实的意思是……”

他要去元营自杀殉国?

陆秀夫沉痛地点头:“国之将亡,岂能独存,不过是引颈成一快罢了。”

邓剡顿时如同受到了某种感召,慨然道:“好!那我先走一步,我们黄泉路再见!”

说罢,他长身而起,一整衣冠,向南面拜了三拜,跃入了奔流不息的海水中。

藏在水下的宋人士兵赶快动起来,把在巨浪冲击下昏迷的邓剡,顺水往一个方向推。

此时,两方船只已经在逐渐靠近,邓剡落入水中之后,被海浪一阵席卷,拍到了元军阵营中。

那边一阵吵吵嚷嚷,把人打捞起来,总算初步确认了身份。

之后,有一个鲜衣怒马、背负弓刀的高挑少年出现,正是张珪,听到邓剡的名字,面露一丝惊讶之色,匆匆将人带走。

郑成功松了口气。

吁,总算把这憨憨送走了。

至于怎么让现在心如死灰的邓剡重新振作起来,热爱生活,那是未来张珪需要苦恼的事。

他们在邓剡面前演一把,也是没有办法,毕竟张珪可不傻,能看出一个接近他的人是不是别有用心。

从今往后,邓剡就将继续他在历史上的轨迹,好好教导张珪变法。

直到若干年后,他们这一群人从海外归来,再来个里应外合,光复神州。

“时候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郑成功对陆秀夫一拱手,“陆相公保护好自己。”

陆秀夫点点头,关切地说:“延平一定注意安全!”

郑成功要去第一列的小渔船上做好准备,到时候,直接从浅滩切入元军粮库,进行秋风扫落叶式的掠夺。

元兵们素来对浅滩不加戒备,因为那里根本就无法泅渡,除非使用极小的渔船,又有着极其特殊的风向条件。

今日,正是这样的一个时候。

全崖山最厉害的气象学大师陈英,大明太祖他外公,为郑成功选定了这个顺风顺水的行动日期,同时,也是一个远洋出行的良辰吉日。

行驶小渔船抢劫完一遍后,郑成功将会重新回到远洋航船上,负责接应所有人。

……

张世杰命令属下挟持住陆秀夫和小皇帝,自己站在一边,等待张弘范过来与他相见。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问戴着镣铐,素衣如雪的陆秀夫:“君实,你感觉难受么,要不要给你手腕上塞点东西?”

陆秀夫不觉扶额:“……你清醒一点,我现在是阶下囚。”

外面传来了士兵们的喧哗迎接声,张弘范来了。

陆秀夫跪了这么久,人都麻了。

但演员的基本素养还是让他迅速找回了状态,换上了悲愤的神情,大声说:“张贼!你叛国投敌,是为不义,背主求荣,是为不忠,如此品格卑劣行径沦丧,真真令人发指,寸磔挫灰难赎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