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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本次站上擂台, 就是冲着殴打苻坚来的。

没办法,他对苻坚的初始印象真的很不好,谁让苻坚给自己的知音、挚友、重臣、丞相, 兼生命中最重要之人王景略,封了“武侯”,甚至还称了一声“功盖诸葛“呢。

对于季汉人来说, 诸葛丞相就如同神明一般, 是永夜里的征战星火,是最明亮的信仰之光, 始终坚定不移地追随, 绝不容亵渎和置喙。

王猛哪怕叫个”小诸葛”都不会有问题,只能说明丞相在后世太受欢迎。

三国时期, 不也经常出现这种事情,谋臣们人均“子房之才”,凡论交情必要类比“吴札子产”,类似的夸奖赞誉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批发。

然而,王猛这家伙偏偏是“功盖诸葛第一人”。

姜维心中早已充满了不悦, 他一个几百年后的后生晚辈, 他配吗,这不是纯纯的越级碰瓷?

刘阿斗亲自送姜维出征, 素来憨憨的小圆脸上也写满了杀气, 拍了拍姜维的肩说:“伯约,记得给苻坚点颜色看看!”

敢碰瓷他相父,不想活啦!

然而,等姜维站上了擂台, 见到苻坚本人, 忽而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

天幕上, 每天都有海量观众铺天盖地地闲聊,淝水之战作为有史以来最热门的几场战役之一,自然是不时就被提起讨论。

众人赞美谢安围棋赌墅,看完战报淡然一笑,言称“小儿辈大破贼”的潇洒,歆羡谢玄芝兰玉树、冲锋陷阵的名将风范,惊叹桓伊梅花三弄吹笛、横刀立马拜上将军的文武双全。

当然,这一战还汇集了许多其他风云人物,譬如年轻时便投身北府、在淝水前线作战的宋祖陛下,与谢安素来不睦,但此时摒弃前嫌、力荐谢玄为帅的郗超等等。

但是,不管观众们更pick谁,苻坚一直都是作为本场戏的大反派被提起。

什么头脑发昏、好大喜功,什么拒绝谏言、一意孤行,什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都快把人骂出花来了。

姜维看在眼里,将一笔笔账记在心中,这苻坚如此不堪,哪里比得上先主一毫一末,至于他所倚重的王猛,自然是更加不及丞相远甚了!

然而今日见到了苻坚本人,姜维却陡然意识到了不妥,眼前的这个人——

他本来以为,苻坚既然能打淝水之战,只差一步就统一全国,少说也得是个纵横捭阖的战神帝王,不然也绝不可能居功自傲得起来。

——但眼前的这个,看起来雅量瑰姿,天日之表不错,但观其风骨气度,一派俊秀斯文,明明就是个文人皇帝啊!

苻坚静立在擂台的一侧,目送晨曦东升,天光乍泄,一振衣衫,朔风猎猎吹舞襟袖,头上的冕旒与袖边的缀玉皆在风中轻扣,清音泠然,一声声如鸣天籁。

姜维作为一个经年在战场上厮杀的名将,对人身上的血气很敏感,不禁皱眉道:“这是你第一次上战场?你没杀过人?”

“没有”,苻坚抱着剑,淡淡道,“朕自登基以来,未尝亲手取过任何一人性命。”

姜维觉得这太荒谬了:“那你靠什么一统北方?”

苻坚神情微滞,语气中却带了一丝骄傲的意味:“朕是文皇帝,武功的事交给景略就够了。”

王猛是文人,但入了武庙,多年来一直攻城掠地,为他消灭前燕、仇池、前凉、代国,又部署远征西域,取得东晋的许多领土,彻底终结了北方的混乱喋血之势。

至于苻坚?

他在登基前就是雅好文学的东海王,即位之后,也将心思全都放在了文制上,支持王猛改革,根除弊政,打击世家门阀,在关中大搞基建,黎民清晏,劝克农桑。

而且还广泛地迎接散落在民间的各位学者,请入长安城中供养。

他最重视的是文化,兴办太学,传承教育,为了续接在乱世之间中断的文化之火,礼乐衣冠,四处寻找人教授。

最后找来的第一个先生是宣文君,也就是当朝一位官员的母亲宋老夫人,苻坚请她隔着纱帐教学百官,并且册封她为历史上第一个女博士。

长安城的歌谣这般吟唱:“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

苻坚在出发征战之前,就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姜维。

别说姜维了,哪怕普通的一位将军他都不一定能打过,但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而为之,并不能因为做不成,所以就不去做了。

他在动身前,去找王猛告别。

自从王猛病重后,苻坚就把一应政务的日常处理都搬到了丞相府。此地常有太医和各路民间名医出入,来来往往,神情严峻。

苻坚没有出言打扰,而是在室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今日的诊治终于完成,才缓步入内,推开了那扇门。

一室寂静,安神香的气味萦绕在空气中,沉凝而悠远。

病榻上的当朝丞相依旧在昏睡,显然睡得很不安稳,清冷的面容一片苍白如雪,眉峰紧紧蹙起,眼睫时不时地轻颤,仿佛随时要醒过来。

就好像,他的潜意识里怀着一种极强的意志,因为知道世道多艰,周围是虎狼并起、风雪交加,所以不愿放他的君王一个人去面对,一直挣扎着想要重回这人间,与苻坚并肩作战。

苻坚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目光充满了破碎的悲伤,转身从壁上摘下了一方悬挂的长剑:“你今日将剑借给朕一用,朕去将你救回来。”

这是龙骧剑,他的帝王佩剑。

自从他登基后,开始支持王猛改革,四处征战杀敌,这柄剑就一直在王猛手中,见剑如朕躬临,一切皆可先斩后奏。

“龙骧”既是他即位之前的封号,他初次遇见王猛时的身份,也是百年前西晋王睿的封号,龙骧将军。

王睿楼船南下益州,大举灭吴,荡尽金陵王气,从此三家归晋,天下一统。

这也是苻坚和王猛共同的志向。

他们现在已经一统了北方,四处建设文教,就连西域都派遣吕光攻打下来了,距离一统六合只差最后的一步。

那就是扫平南方的东晋,就像当年王睿灭吴那样,一战定乾坤。

如果二人能成功,英名高世、神武卓荦的一代圣天子苻坚入主中原,抚育黎元,广济生民,忧勤庶政,王佐英杰、无所不能的全才王景略坐镇长安,从此再开尧舜之世。

届时,一个安定平和的新时代便会到来,自八王之乱、永嘉南渡的许多年来,一直暗无天日,战火纷飞,那样的光阴将彻底结束,那样离乱痛苦、百姓哀歌都会不复存在。

然而就是这最后一步,他们终此一生都没能走完。

苻坚抬手抚过剑鞘上的“龙骧”二字,目光片刻不离昏睡中的王猛,轻轻叹息道:“大业未成,长路未竟,此生尚未走到尽头,你何忍心丢下朕一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看了许多天幕发言,了解到后世那些时代的光辉与落寞,亦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很不好。

可是,知道不好,难道就能改命么?

他这一生从蕞尔小邦、微末一隅,走到了统一北方、展望天下,每一步都是在与天道落子,同命运宣战。

他怀着一种重开尧舜天、再使风俗淳的愿望,视夷狄如赤子,仁爱兼施,委以腹心,有时就连王猛都看不下去,觉得他太天真,这样下去迟早会出现大祸。

事实证明,他最后也确实死在了这群他本来以为可以用道德去感化的人们。

苻坚手中的底牌很有限,所要面对的敌人却太多,他想凭借个人的努力混六合成一统,最终却终究被历史的洪流拍打得粉骨碎身。

即便是千古一帝,也没有办法以一己之身,螳臂当车地对抗历史前行的轨迹。

若是将他放到北魏、隋末、唐初,这些更晚一点的年代,他都会做得比现在这个位置更好。

但苻坚并不觉得命运不公,因为他就是他,他是历史上真正搞汉化和民族融合的第一人,若没有他,后世王朝的轨迹亦会随之而改变。

很多的书籍会因此断传,很多的文化会因此消泯,无数百姓都会随之死去……

也许史书不会记载,但长安城的百姓会记得他们的帝王,记得当年曾有过那样一个在乱世中的净土,恍若尧舜般的丰年盛世。

“景略”,苻坚沉思到这里,轻轻握了握昏睡之人的指尖,低语道,“朕去了,你在这里等着。”

他是打不过姜维,但即便是送死,也比什么都不做来得要好。

此刻,姜维听了这一通叙述,心情十分复杂,若是换做别人,可能也就直接一剑把苻坚戳死了。

但他是个有原则的人,苻坚都没杀过人,也没有什么武艺,他不可能再搞这种根本不公平的对决,也没办法违背自己坦荡行事、毫无愧怍立身于天地之间的作风。

“你可以选择文斗”,许久,姜维神色冷漠地说。

他毕竟是诸葛丞相的弟子,文武兼通,善弹古琴,真要文斗起来,他未必会输给苻坚。

谁料苻坚却摆了摆手:“不成,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他微微笑了一下:“朕也知道你们季汉的情况,如今大概也是风雨飘摇,亡国之危在即了吧?你也有自己的难处,朕不能因为景略遇险,从而趁人之危。”

姜维听了险些想晃晃他的脑子,听听里面的水声,拜托,有没有搞错啊,我是你的敌人啊,你怎么还为我考虑呢?

这是何等的圣父行为?

姜维在这边感叹,抬眸往天幕上看了一眼,便发现众人也都在讨论着苻坚的事迹,其中提到最多的,要数苻坚把投降过来的一群胡虏全都引为臂助,视为重臣。

譬如那个羌人姚苌,后世把他吊死在新平寺的那个,还有大燕的开国君主慕容垂。

王猛都已经使出金刀计,搞了一通离间,准备把慕容垂搞死,永绝后患,苻坚居然拒绝杀死慕容垂,觉得有失帝王仁心。

他甚至这么跟王猛说,方今正是英彦汇集,慕容垂因为信任朕,选择前来投奔,朕岂能辜负仁人志士一片丹心?纵他心怀异志,朕唯以诚心相对,信任相向,他总有一日会被朕感动归化的。

王猛当时看了自家这个傻白甜的皇帝许久,长叹一声:“也罢,陛下就坚持自己的路便好。”

苻坚很高兴,觉得自己终于说服了景略:“那你以后不要再对慕容垂动手啦,十个他都比不上一个你,你又何必一直跟他过不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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