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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的立新皇帝计划尚未真正投入实施, 就已出师未捷身先死。

主要是,邺城之中出现了动荡。

这些日子以来,灭齐大军虽然围而不攻, 未动用一兵一卒,但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辛弃疾安排了一些人手轮番在城下喊话,一会儿是什么“高湛已死, 外援尽断, 尔等已成孤城”,一会又是什么“降者不杀, 尔等宜自顺应天命, 速速来归”,不断上演攻心计。

至于效果嘛, 不幸十分有限。

昔年宇文护攻城掠地,曾在大破城池之后,将满城百姓屠杀,只留一小部分活口掳掠为奴,带走以供驱策。

盖因宇文护的名声过于恶劣, 前科累累, 邺城上下都一致认为,城破之后必然无幸。

反正横竖都要一死, 断无生理, 莫如放手一搏,也好坦然无愧地走上黄泉路。

眼见城中抵抗意志甚为坚定,辛弃疾为了试探齐军力量,特意将韦孝宽拉出来, 带到邺城底下遛了遛。

没办法, 因为玉璧之战的关系, 韦孝宽就是每一个北齐人的噩梦,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刻刻恨不能致他于死地。

当年在玉璧,韦孝宽以区区数千兵力大破东魏十四万大军,其中有七万将士都因他而死,就连高欢本人也由于这一战而亡殁。

虽说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本是天经地义之事,然而玉璧一战死相何其惨烈,凋亡何其凄凉,死去的又都是高家最初的精锐与死忠,也就是如今邺城当中这些守军的父辈,谁能不对此恨之入骨。

韦孝宽一出场,便宛如一个人形靶子,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被迫上阵的韦孝宽:???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武德,这么欺负他一个老爷爷合适吗?

他刚出现,城头齐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锃亮,杀气纵横,满眼都写着“neng死这狗贼”!

箭镞铺天盖地,如暴风骤雨一般迎面落下,辛弃疾面色淡然,伸手将韦孝宽拉到掩体后面躲避,一面根据齐军的攻击密度和时常,估算他们的武器库存。

韦孝宽听着两边呼呼的风声和箭矢乱飞的声音,简直毛骨悚然,死命攥着他衣袖问:“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辛弃疾等了许久,发觉攻势减缓,悄悄将韦孝宽推出去一丝。

不料,方才消泯下去的箭雨一瞬又变得无比炽烈,每一支箭都夹杂着滔天怒火,从四面八方涌来!

辛弃疾披甲挥剑,觑准归路,带人从容退回了安全地带。

他见外面飞箭四蹿,密密麻麻,宛如大饼上的芝麻一般铺满了天穹,不由感叹道:“郧国公,看来你的人缘着实不大行。”

韦孝宽面无表情,隐隐瞪了他一眼,怒道:“老夫要是人缘好,还至于一直升不上八柱国么!”

“往好处想想”,辛弃疾想起韦孝宽一生坎坷的宦海浮沉,生出一抹同情之意,拍着肩膀安慰他说,“也许并非你的人缘问题,而是人品问题——宇文家是真的信不过你。”

韦孝宽无语,那不更可怕了吗。

“小友,咱还是别聊这个了”,他身心俱疲地捂住额头,“你看了半日,可有什么收获?”

提及正事,辛弃疾沉吟道:“据我估算,依照邺城守军对你的恨意,再这般来上几遭,他们的弓矢便会库存告罄。”

韦孝宽:“……你说还要来几次?”

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赞同联陈灭齐,上了陈朝这些人的贼船!

幸好辛弃疾网开一面,并没有打算让他去送死,而是连夜找军中工匠制定了若干韦孝宽模样的人形立牌,每日轮流推到阵前去挨箭。

如此三番五次下来,一群韦孝宽们被轮流洞穿得千疮百孔,城内守军终于发觉,不再上当。

齐军又数次趁夜开城出战,欲突袭营地,均被早有防备的众人扑杀回去,反倒损兵折将不少,嗣是恢复平静,按兵不动。

入冬以后,恰逢天寒地冻,段韶每日遣一小队士兵开挖沟壑,引通渠水,众人不明就里,皆以为他在开凿饮水源,只作冷眼旁观,未加干涉。

不料一夕气温陡降,漳河尽数为之冻结,北齐士兵提前一夜就将河水尽数浇在城头。

到了次日,邺城高墙已是一片高寒冰封,明晃晃滑溜溜宛如一片镜世界,全然不可攀登。

今年乃是邺城空前绝后最冷的一回,明夷军都来自三吴之地,江南烟水,何曾经历过这等仿佛要将人眉毛都冻掉了的寒冬,纷纷熬不住,连武器都无法持握,只得轮番回到军帐中生火取暖。

小老虎也穿上了厚厚的毛外套,双手揣在一处,穿梭在军营中察看各处情况,宛如一颗毛球不停地滚动。

辛弃疾见他这样滚来滚去颇觉好笑,伸手在小老虎毛绒绒的帽子上蹭蹭:“真有这么冷?”

小老虎一转头,双目无神地看着他,整个人的灵魂仿佛都随着呼出的白气飘到了天上:“就是有这么冷,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冷!”

本方久战在外,过冬的辎重储备都是按照轻量标准齐备,并无厚重的御寒棉衣,只得紧急从后方调集。

明夷军许多将士不耐冻,已然倒了一片,为了防止他们被冻毙,只得紧急挪到帐内烤火,并且规定了在室外执勤的轮换时间,以免失温。

又过一日,大雪已经堆到了半人深,先前在漳河边的军营已经不足以胜任这种情况,于是紧急挪移到好处扎营。

就算周军长期居住在北方,也受不了如此极端的严寒,躺的躺,病的病,就连主将宇文护都坚持不住,强撑着出来走了一遭安定军心之后就病倒了,中军大帐中医者进进出出,一整夜没个消歇。

辛弃疾巡视完一圈,见营地门户大开,形同虚设,即便有少数尚能活动者还在守卫阵地,也是浑身抖抖索索,难有一战之力,不觉眉头一皱,颇觉忧心。

小老虎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们冷,齐军一样觉得冷,不会开城出战的,你放心好了!”

辛弃疾仍觉不妥,但摊上如此天灾,一时半会也无法让部下恢复战力,索性令人做了几十个超大号韦孝宽冰雕,连成一排放在军营门口。

又在冰雕内挖出若干孔隙,放置钟片,作出震荡共鸣的效果。

倘有人愤怒之下殴打或箭射这群“韦孝宽”,便会如同敲钟一般引发巨大的声响,轰鸣三军。

鉴于联军眼下的情况,倘若遇上袭击,很难组织起有效的迎敌,只好随机应变一下,让众人没事多烧热水备好,一旦遇敌就赶紧往地上泼水,将他们连人带马都冻住。

辛弃疾又因地制宜,顺势建造了若干冰刺之类的道路冻在地面上,一排一排很是细小,铺满营地之外,可以刺穿高速疾驰中的马蹄,导致人仰马翻。

这一番安排下来,他自觉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放心回营休息。

是夜,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第二夜,第三夜……如此过去数晚,直到这场大雪彻底停止了,也没见齐军进攻过来。

“我就说齐人也冷吧”,小老虎嘀咕道,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所以他们才把城池也浇筑成冰块,就是怕我们偷袭。”

俗话说,霜前冷,雪后寒,大雪融化的这几日才是最难熬的,众人统是昏昏沉沉,压根握不住弓刀。

就在这一晚,夜深人静时,斛律光亲自率军出城,直扑防备松散的联军营地。

他从周军的那一侧杀入,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古来名将,麾下更是个个怀着必死之心,奋勇先登,拼命力战。

宇文护、韦孝宽等人原本精神萎靡、酣然高卧,猝然披衣迎战,半梦半醒之间被杀得阵型大溃,亦有不少士兵在逃窜中慌不择路,被逼入了冰冷刺骨的漳河水中。

这厢一阵杀声震天,隔壁的明夷军却是半点动作也无。

盖因斛律光提前捕捉了不少乌鸦鸟群,黑压压千余只,一齐放飞出去,绕着明夷军营地一通聒噪,掩盖了这边的动静。

明夷军将士只道是雪化之时,乌鸦鸣叫吵闹,翻个身继续睡得迷迷糊糊,哪能料到齐军就在此时悄然杀来。

韦孝宽惊乱之中,忽然想起辛弃疾的叮嘱,当即指挥众人抬着大缸往齐军身上浇热水。

这一下确实效果拔群,营地前当场多出了几十座冰雕。

斛律光见势不妙,当即冲入阵中,十荡十决,杀出一条血路。

后又欲杀进明夷军营,冷不防漳河堤下一支伏兵忽然冲出,旌旗摇动,突飞猛驰,直将他里里外外围了数十匝,密不透风。

一人越众而出,匹马至阵前,长弓踏月,高冠拂玄穹,与他遥遥对峙。

斛律光见了来人,扬鞭指天,厉喝道:“慕容玄远,你敢阻我!”

慕容绍宗神色淡漠地看着他,想起当年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日子,眉目间隐隐泛起一丝波动,忽而一扬手,将一个照明的烟花扔向苍穹。

轰。

这一瞬,在雪亮烟花的照彻下,原本晦暗不明的军营中,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暗夜中,不知有多少刀剑寒光在闪烁,伏兵埋伏,明明灭灭如一片杀气沸腾的深海。

慕容绍宗这次是奉命过来送物资,辛弃疾料敌先机,特意指派他莫要直接前来,绕行至暗中设伏,严加戒备。

“你走吧”,慕容绍宗凝视了他许久,竟然侧身闪出一条道,让斛律光回到邺城去。

下属面面相觑一阵,见主将都如此了,也正好跟着行事。

斛律光沉默,不作一词,带着北齐的战士徐徐打马而过。

自身边经过时,慕容绍宗忽而轻声唤出了他的小字,就如少年时那般:“明月。”

斛律光挺拔的背影一动不动,没有回头。

“你若还想生还怀朔城,莫再作困兽之斗”,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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