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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册子,他从未给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看过。

再翻看一遍,直至没墨的那页,夹着一枝干枯的紫丁香花。

他合上了?册子,吹灭床侧的油灯。

在?焰火跳动熄灭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天亮后,要?送去镇国公府,最终送至卫陵的礼盒上。

胸口的伤隐约发作起来。

他闭上了?眼,想起了?她的面容。

……

那扇清漆的门被推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处与他目前所住的居所相?比,大了?三分有一的院落。

房子排布周正,有四?间屋,加一个厨房。

里面的家具也是样样齐全,只是落灰了?,需要?清扫擦洗。

从内室望出?去,正对窗外的一丛葱郁翠竹,风过,沙沙地?响一阵。

四?面灰色的围墙,周遭很安静。

西南的角落栽种有两棵树,皆长得很高,和院墙齐高。

一棵枣树,另一棵什么树,许执没认出?来。

只见树干笔直,掉尽了?叶的枝条疏密间落,看上去有许多年头?了?。

“这是一棵紫丁香,等四?五月花开的时候,好看得很。”

见许大人一直在?看这棵花树,高壮男人即刻说道。

“丁香树吗?”

他不确定地?问道:“开花是紫色的,一簇簇的花穗子?”

“对,就是紫色的花。”

他静望着那棵尚未抽芽的花树。

春天还?未彻底到来。

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个地?方……

“许大人,我这处屋子,您瞧着觉得如何?”

“我本来打算下半年带妻儿回南方做生意去,留下两处屋子要?卖,这处我们不常住,也不过早三四?个月,您要?是不嫌小,就送给您。您救了?我儿子的命,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报答您,还?请您收下吧。”

……

夜色融融,细雨斜飘。

卯时带出?的那个圆盒礼品,早已不在?。

穿过长巷,除去一把伞,两手空空地?,归来狭小的院子。

换过衣裳,又是独自?一个人吃饭。

但好在?现?今,有煤球陪着他。

坐回案前,油灯在?旁。

他应该翻开书来看,或是思虑那些有关他前程的事。

而非打开那幅画,正如他不该把画带回来。

应该和那十九幅一起烧掉。

但他舍不得。

舍不得她落于火中,被燃烧殆尽。

光线晦暗,许执伸出?了?手。

用指腹轻柔地?,缓慢地?,触碰画中人笑靥如花的眉眼,滑落她白皙的脸颊。

他不由?想,秦令筠是在?何时画的这副画?

当时,她在?对着谁笑?

可是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又有什么关系!

那场盛大的婚礼,恐怕穷极他的这一生,都给不起她。

今日那个种有紫丁香的院子,他竟然想起一个遥远的字:家。

但她不该落身那样的地?方,而该在?公府的闲庭深院,那里有奇珍异花、假山湖水。

衣袖挥扫,灯焰扑灭。

他阖眸仰靠在?椅上,无声苦笑,胸前的伤阵痛似裂。

他不明白为何从在?两年前的上元节,赊月楼初见她时,卫陵便对他怀有敌意。

一切再无追溯的源头?。

他应该去问秦令筠。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卷入了?漩涡之中。

也是在?如同今晚的雨夜,卫陵来至这里,告诫他小心秦令筠。

但或许比起卫陵,秦令筠会告知他一些真相?。

倘若他愿意以联手为由?的话。

可是他没有选择。

她是卫陵的妻子。

卫陵是她的丈夫。

今日他送去的礼,应当会进破空苑,不是吗?她心里又会如何想他?

沮丧的同时,他也在?想。

万一卫陵仍要?杀他,下一次,他该怎么办。

*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

迷糊地?从睡意中醒来,枕边早已没人。

他不在?屋里了?,很早便起去军督局。

几日没去,得去应个卯。

洗漱过后,青坠去备早膳。

曦珠披散长发,精神?怏怏地?坐在?妆台前梳发。

待会还?要?处理?府上的那些事务,日复一日,何时才能完呢。

真是不想干,什么都不想管。

好想立即回去津州,坐船回家去呀。

一片阒静中,心里闷涨地?难受,望见台上还?摆放着褪下的步摇、耳坠、镯子。

昨日回来得晚,没有及时归放。

懒怠地?放下梳子,先把这些首饰收拾好。

海棠花的步摇归入一个匣中,赤金缠珠的耳坠子,归入另一个匣中。

金镶玉的镯子,放入那个装着各种镯子的黑漆描金嵌牙妆奁。

忽然,指尖触碰到奁中的那只玉蛇镯子,冰凉温润的玉质。

许久都没拿出?来看过了?。

她记得的,镯子的蓝色极为纯粹,与那望不到尽头?的海水,几无差别。

将它?从底下翻出?来,仍会一眼惊艳它?的颜色。

心中的郁闷似乎消散了?些。

她想再戴一戴它?。

对着明瓦窗透进的微光,捏着外圈,和第一次一样,要?套进左手腕。

但在?将要?穿过去的那一瞬,一股眩晕突至脑中,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更让她顾及不到手中的东西。

玉镯掉在?她的膝上,顺着洁白的亵裤滑了?下去。

黑暗之中,曦珠忙勾手去捞,但来不及了?。

在?听到青坠的惊慌大喊“夫人!”,伴随疾步时。

一声“玎玲”的清脆裂声。

镯子摔落在?地?,四?处飞散的蓝色,有几片溅跳到她的脚背上。

她从凳上摔了?下去,昏沉倒在?那片裂散的碎玉中。

朦胧之中,听到了?谁在?呓语低声,却怎么都听不清楚。

*

“嗵”地?一声重响,面前的木盒被他扬手狠摔在?地?,里面的金簪银钗、玉镯璎珞、宝石步摇、白银铜板……散落在?地?,熠熠闪着光芒。

脆弱的碎玉飞溅,他又一次入梦,听到了?自?己的破口厉声。

“我让你还?我了?!”

在?他都答应让她离开峡州,回去京城,她却要?将曾经他送给她的这些东西,一样不少地?,都还?给他。

仍是一副温柔的语调,说着什么。

“进宣,你这些年送给我的金银首饰,都装在?这个盒子中了?。还?有那些衣裳裙子,我都穿过了?,想来给你不大好,但都是极好的锦缎料子,便拿去典当了?换钱,也一起装在?里面……”

她的话蓦然被他的暴戾打断。

止不住的酸涩从心里,冲涌到他的喉咙,要?泛出?通红的双眼。

他盯着一身素净的她。

她不再穿他给的那些精致衣裙,也不再戴他送的那些华美首饰。

只穿身素白的裙,挽着妇人的发髻。

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看着横生戾气?的他,轻唤他一声:“进宣,你别这样。”

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克制不住自?己近乎悲戚的声音。

“你如今拿这些还?给我,是要?和我断绝关系吗!”

她似乎叹了?一声气?。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那你为什么还?给我!我没让你还?!”

他感到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手也在?抽动。

似乎是愤怒,似乎是难过,万千思绪漫涌上来。

头?垂下来,望着脚边的那串红珊瑚手链,抬靴狠碾了?上去,要?把它?踩碎。

却听到她的问:“你还?记得这串手链,你是什么时候送给我的吗?”

他茫然地?一下子停住了?动作。

他……不记得了?。

她轻声咳嗽了?下,那双眼尾有着细纹的眸,有些放空,在?回忆。

“这是我跟你的第二年,应当是春天的事了?,你说我若是**做得好,你把它?送给我。”

他不记得了?。

他无措地?望着她。

“所以,进宣,我把它?们都还?给你,不是要?和你断绝关系,而是要?重新开始。”

她走?上前,握住了?他还?在?发颤的手,荏弱的脸上满是温柔。

“我先和卫虞卫若他们回去京城,陪他们安顿好了?,就在?京城等你。等你来了?,我们抛弃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又没忍住笑一声。

“都多大年纪的人了?,你的脾气?不能改改吗?动不动发火,就不能好好说话?”

他终于也笑了?,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去吻她的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