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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珠从天亮等到天黑, 终等到?卫陵的归来。

也等到?了那张被?揉皱的,却?签了字、盖了印的和离书。以及户籍、路引。

现?今的局势,他必须要留在卫家。

因而她什么都不问, 那是他家?的事。

也像掀过了之前的吵架争端,他们极平静地坐在?桌子两侧。

闷热的室内,在?她几乎恍然放下明早离京的路引时,他轻问:“要不要回府收拾东西?”

她摇摇头, 道:“让蓉娘回去收拾就好。”

蓉娘是和她一起?从津州来京的,再清楚不过。

双臂垂落, 路引放在?腿上。

曦珠低声:“当初带进公府的, 我要一样不少地带走。至于其他的,我不要了。”

卫陵嗯了一声应答。

再张口道:“我爹娘那里, 你放心。等明早你离京之后, 我会?去和他们说,是我执意要跟你和离。峡州那边出事,他们不会?有心思追究我们的和离。”

他知道,她不愿再回去公府了。

在?她的无言里,卫陵站起?身?,偏窥的目光从她淡漠的侧颜一瞬而过,从凝重?里走了出去,叫门边守着惴惴不安的蓉娘进屋。

门窗之隔, 是屋中人惶然的惊声和劝诫,和她温柔而决绝的声音。

“您帮我回府收拾, 拜托您了。”

“你们两个离了,明早还要回去!这事儿公爷和夫人知道了吗!”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你们两个还是孩子?这般不知轻重?。是不是他叫离的, 不成,我去和他说。当初你嫁给他时, 可是他……”

“可是蓉娘,我娘病逝前对我说过,倘若我在?京城过得不高兴,只管回家?去。”

“现?在?,我就想回家?了。”

……

卫陵低头看廊道外的灯笼光里,连绵雨丝坠地,溅跳起?的朵朵水花,又一朵朵地破碎。

*

台阶是用青石做成,并?不平整,凹凸出一个个坑洼。雨水从薄瓦滴落,在?那些洼地里迸溅成花,清脆的声响。

已入五月,多雨潮热。

附近的水沟滋生孑孓,即便纱窗阻拦,仍有一两只从哪里钻进屋中,嗡嗡地绕着飞舞。

书案角上设一盏油灯,灯下是一瓶白瓷的药。

许执一动不动地,垂首看手中的画卷。

握着卷轴的手指紧捏得苍白,唇角也越抿越紧。

在?“咚!——咚,咚!”的打更梆子声里,猝然抬头,已然是子时了。

再过半个时辰,便是翌日,她将要离去。

他踌躇着,夷犹着,在?合上那幅画时,最后看一眼她笑靥如花的面庞。

闭了闭眼,心中终于下了决定。

他想去见她,问明白一些事情。

也想得知她为何会?与卫陵和离。

分明之前见到?的数次,她和卫陵在?一起?,都是快乐的模样。

可酒楼的偶遇,她显然地消减,脸上也全是冷淡,再无一丝待人的笑意。

果真如同僚所言,他们之间生出龃龉,才致不合分离。

是卫陵……待她不好了吗?

那般朱门公侯的出身?,不过贪图一时的美色,正如两年前闹得京城纷扬的流言,她才能嫁进公府。

如今是厌倦了,看腻了,才会?与她和离吗?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第无数次地滑过。

许执起?身?去铜盆前打水洗脸,回来后他一直静坐到?此刻,尚未来得及收整自己。

将一日的凡尘洗去,刀片刮净下巴处的青茬。

理过一丝不苟的发冠,取来衣箱里的一身?直缀更换,簇新的藏蓝颜色。对着镜子,将衣领宽袖的褶皱抻平。

他又去到?那个变形的五斗柜前,打开柜门,动作迟疑了下,将存放在?里面的那把油桐伞拿了出来。

避尘之地,又用油纸包覆。

他却?仍用一张白底的棉帕,将脱去油纸的伞仔细擦了一遍。

抱伞出门,回首门内灯光尽灭。

晦暗的墙壁角落,煤球正四肢蜷缩地窝在?破竹篮里,闻声朝他的方向喵叫了两声,接着耷拉下猫头,在?夜雨声里睡觉。

抬手扣锁,檐下俯身?,擒起?撑开晾干的竹伞。

撑伞下了台阶,走进绵绵的细雨。

院角的那株丁香花凋谢大半,雨打落花,随水流出院门的缝隙。

似一团浓愁的紫色烟雾,幽幽地飘浮着芳香,将他围困在?寂寥而悠长?的雨巷。

巷子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他怀抱着她送予他的油桐伞,撑伞独自走着,脚步缓慢却?又急促。

恐从那些青石板的罅隙里,溅跳起?泥水脏了袍摆。更恐稍慢一步,她已然离去,再找不见她的踪影。

他知道她现?今不居镇国公府。

酒楼之上凭栏而望,那辆华贵精致的马车,去往的是另一个方向。

跑堂的伙计依照吩咐,也要将饭食送往柅园。

酒肉的纷闹欢笑里,他隐蔽地听到?了。

但绕行过数条街巷,雨水停落。

静默来到?那座灯火通明的私园时,他收伞停驻在?门外,却?生出了一股彷徨。

曲起?的指节与朱漆的门一寸之距,僵硬着,迟迟落不下去。

门的背后,隐约是谁在?窃窃低声。

“三爷怎么还不回来?”

“不知,怎么连带着蓉娘和青坠都走了,剩下夫人一个人在?这里……”

声调愈来愈小,是守门的小厮躲着主人在?私语。

怀中伞热烫着他的胸襟,许执终是落下手指,敲响了院门。

很快,门后的人踱着步子,一边拉开那两扇门扉,一边朝外问道:“谁啊?”

但见摇晃的灯笼底下,一个清俊书生打扮的男人站在?门槛外,拱手作揖:“在?下刑部云州府郎中许执,请见三夫人一面,烦请通报一声。”

小厮心中分明,三爷定然不愿夫人与外男相见,若是回来责罚他可如何是好。

况且现?今黑夜,哪能放人进来。

“这可不行……”

却?又是做官的,正左右为难地推辞关门,见门外人再次揖礼。

“我曾受夫人恩惠,现?来道谢。麻烦你跑一趟和夫人说声,倘若夫人不见,我这就离开。”

透过窄窄的门隙,几树婆娑的辛夷花中,是一窗青荧灯火。

那火光随门开后窜进的风晃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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