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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其他人听说高嫂子出事了,也陆陆续续跑过来,这会儿,高嫂子醒来,家属院的嫂子们几乎都在这儿。连冯大娘,平时不是在占便宜,就是在占便宜的路上,今天都暂时休息,跟过来看看。

大家见高嫂子醒来,都道:“好了好了,人醒过来就好。”

有人就关心道:“玉兰,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急成这样?”

高玉兰一张口,话还没说,眼泪先下来了。

她呜呜痛哭,人都快哭晕过去,众人劝的劝,安慰的安慰,好容易平复了一些,大家这才知道原因。

原来是她爸出事了。

她爸是高中老师,教过苏文,以前这很正常,现在就生出事端了。

前段时间她爸就被人举报过,说他发表过不当言论。所谓的不当言论是啥呢?其实就是他以前上课的时候,提过苏国人的生活。他就是由教材上的课文拓展,随口那么一提。在举报人嘴里,就成了他故意鼓吹国外的生活,对国内的生活不满。

那次之后,她爸怕再出是非,把家里所有和国外相关的书籍资料全烧了,连教材都没留。然而人家就是盯上了他,他烧书都成了毁灭证据,罪加一等。

她爸书是教不成了,被罚去扫厕所,三五不时还要被拎出去批斗。

怕连累他们,她爸妈一直瞒着他们,这次要不是他们找过去,还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事。

高玉兰哭道:“我爸都五十多岁了,一辈子的体面人,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她爸妈就只有她一个孩子,他们这次过去,她爸妈还让他们赶紧走,不要管他们,她怎么能不管啊?那是她爸妈啊!

高玉兰心里还有一个害怕,她真怕她爸妈为了不连累他们,会想不开。

想到这里,她更加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声传到外面,听得人心里发酸。院子里,一连长的手指抖了抖,夹在手里的烟差点掉了。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和季屿说了几句掏心窝的话。

“营长,不瞒你,我是真感谢我老丈人丈母娘!”

“我是农村出来的,小时候我爹就去世了,是我妈辛辛苦苦把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拉扯大。我们长大了,我妈的身体却垮了。”

“我媳妇跟我在一起,没嫌弃过我家的条件,知道我弟弟妹妹还没结婚,主动提出把我的津贴寄一半回去。那年我妈重病,舍不得花钱,我媳妇知道,愣是回去把我妈接了过来。”

“就在省城大医院,还是我老丈人联系的,当时住院,我有任务过不去,我媳妇要照顾孩子,是我丈母娘去照顾的我妈。”

“我老丈人丈母娘对我,说是对亲儿子也不为过。”一连长搓了搓脸,“他们让我不要管,营长,你说,我要不管,我还是个人吗?”

季屿嚼了嚼嘴里的薄荷叶,问:“你打算怎么管?”

一连长发愁:“不知道,反正……反正就是脱了身上这层衣服,我也得管。”

季屿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他过来,两人走远了一些,他低声说了几句。

回去的路上,孟秋问他们刚才在说什么,季屿道:“给他出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孟秋好奇,没过多久,她就知道是什么主意了。

驻地在山里,条件艰苦,只有小学,没有初高中,孩子上学很不方便,首长一直想在驻地搞个初高中,苦于没有老师。

能教初高中的,至少要是高中毕业的,这年头,高中毕业还真不是大白菜,一抓一大把。

城里的人不愿意来,驻地这个条件,到这儿来,跟下乡差不多了。一来二去,首长的想法一直没能实现。

高父就是一个高中老师,还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高母也能教教语文。

这两人与其在城里扫厕所,不如到驻地来发挥余热。

季屿让一连长去找领导,提议把初高中办起来,以缺老师为由,把两人调过来。不经过当地革委会的手,这边调令一下,那边就把人接过来。

一连长傻乎乎地问:“那要是人家不放人咋办?”

季屿白了他一眼:“白天接不走,晚上不会?”

“啊?营长你的意思是……偷?”

“调令一下,那就是我们驻地的人,怎么接人还用跟外人报告?”

“哦——明白了。”

一连长深刻领会营长的意思,贯彻执行得很到位,很快就把人给“接”了过来。

当然,名义上,高父高母还属于问题人员,他们到驻地来,属于劳动改造,没工资。但对两人来说,眼下能有一个安宁的地方,就是求之不得的事了。

两人得到了一个避难的地方,驻地得到了两个高中老师,可以说是双赢。至于远在省城的某些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出气筒不见了,是什么感觉,就不知道了。

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来到驻地,互相搀扶着从车上下来。

一连长一手一个,提着行李,高玉兰扶着自家爸妈。走到自家门口,一连长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说:“爸,妈,咱们到家了。”

高父高母顿时老泪纵横。

这一个多月,他们简直度日如年。

高父被带去批斗,高母的日子也不好过,既担心老伴,又要瞒着女儿。街坊邻居知道他们得罪了革委会主任的儿子,避他们如蛇蝎。还有一些孩子,时不时冲到家里来,说要搜查看看他们家还有没有藏着什么反动的东西。

后来更是房子也不让他们住了,两人不得不搬到公共厕所旁边的小房子里。

老两口甚至都考虑过投水,清清白白地走,好过继续被侮辱。

高玉兰看在爸妈如此,眼泪也控制不住,一家三口哭成一团。

一连长哄了这个哄那个,说:“爸,妈,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好在都过去了。

遭遇如此大难,好在这个女婿没找错。

他们被打成了黑五类,虽然人是被部队要过来了,但身上的标签却没办法改。在这个讲究成分的年代,和黑五类沾亲带故都会受到影响,更别说女婿把他们接过来了。

高父高母本来商量好了,到了驻地之后,他们不和女儿女婿住,也不和他们来往,尽可能地减轻对女婿的影响。

女婿却死活不愿意,说就跟他们一起住:“我要是连爸妈都不认,我成什么人了?”

高父高母十分感动,自此便在驻地生活起来。他们对驻地能在这种时候收留他们,很感激,更加用心地教导学生。

而驻地里这些孩子,想跟城里那些红袖箍一样作妖?当爹的首先就要抽皮带,给你吊起来抽!

高父高母慢慢地也安心下来,不在像刚来的时候,经常睡到半夜惊醒。

父母的情况,高玉兰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这次的事多亏了季营长和小孟!

要不是小孟在省城看到她爸被批斗,告诉季营长,要不是季营长给她男人出主意,她爸妈可能还在省城受罪,而她或许会一直被瞒在鼓里,直到她爸妈出事。

高玉兰只要想想那种可能,心里对两人便越发感激。

这天她拎了一篮子米糕送来,说:“这是我妈做的,是她老家的吃食,你尝尝。”

孟秋不肯要,她道:“收下,一定要收下!这是我妈的一片心意。”

说着把篮子放下,怕孟秋追她,摆摆手就走了。

孟秋对着一篮子米糕,不知道怎么办。她尝了一块,有点像年糕,口感没那么黏,甜丝丝的。

这么一篮子可不少,估计高嫂子家存的白米都用完了,甚至连几个月的白糖也不剩。

季屿回来,孟秋跟他说这件事。

“咱们收下,是不是不太好啊?”大家的日子都不宽裕。

季屿看了看,说:“没事,等会儿把咱家的鱼送一半过去。鱼汤补身体,她父母这次受了大罪,正好可以补一补。”

孟秋想到那天看到他们的样子,唏嘘道:“我上次看到高老师的时候,他的头发还只是花白,几天时间,都已经全白了。”

季屿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就好了。”

*

三营最近的气氛喜气洋洋的。

营里的战士们最近干啥都积极,最积极的就是每天的休息时间,吃完饭就急急忙忙跑回宿舍。有时候边跑还要边给战友捣乱,好让自己抢先。

“哎呀别挤别挤,我先到的……”

先到的人搬了张桌子放在宿舍中间,然后拖着小板凳,找了个有利的位置坐下。后来的人就依次找位置坐下。再后来的人没坐的地方了,一屁股坐在战友腿上,再不然就只能站着了。

一个本来只睡三十人的大通铺宿舍硬是挤了上百人。

瞅瞅到点了,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大家纷纷呼叫连长。

“连长,连长,人到齐了,快拿出来吧!”大家很激动。

连长道行,专门开柜子,捧出一样东西,宝贝似的抱过来,边上人立马拍了拍桌子上不存在的灰,连长这才把手里东西放在桌子上。

连长小心翼翼地抽出天线,拧开开关,“刺啦”一声,宝贝发出声音。

原来大家等待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台收音机。

别觉得收音机常见,实际上,这个年代的绝大部分人,别说没听过收音机,就是见都没见过。

就像三营的一些战士,从农村来,在他们老家,至今青黄不接的时候,队里人还要出去讨饭。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不是一家两家,而是整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地出去讨饭。

饭都吃不饱,对他们来说,收音机就是奢侈品。

部队也穷,光是想办法让战士们肚子填饱点,就已经费老劲了,一个连一个收音机?哪个部队提的?勤务部能去部队找人单挑。

很多战士最多只在喇叭里听过收音机的声音,而现在,那个传说中的收音机就在他们面前。

大家看着面前的小匣子,一个一个自觉地闭上了嘴,整个宿舍,上百人,只有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

三营现在真正做到了一个连一个收音机,每天到点,各个连就组织收听节目。

有时候是新闻,大家听到收音机里说领袖在某某会议上作了什么讲话,激动不已,听到我们国家攻克了什么什么难题,欢呼叫好;

有时候是音乐节目,动听的歌声在宿舍中飘扬,唱到红歌时,大家会跟着一起唱。有一次唱的是少数民族的歌曲,一个来自那个民族的战友还站出来,给大家跳了一段,大家乐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