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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里面诊脉。”裴羁道。

他?慢慢走去榻上,端然跽坐,窦晏平看见他?外袍底下高高鼓起一大块,是后背上包扎的?伤口?,刚上岸时他?看见了?,从肩一直到腰,血肉模糊,没?有一点?儿好肉,可即便如此,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又穿得整整齐齐出现在他?面前,衣袍上连一根带子?都不?曾乱,除了?脸色苍白些,竟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对别人阴狠,对自己,却也不?手软。

眼前蓦地闪过客船巨大的?阴影下他?竭尽全力向他?的?一蹬,窦晏平转过脸:“她怎么样了??”

“还没?醒。”裴羁紧紧皱着眉。水已经吐出来了?,大夫说脉搏也已经平稳,可苏樱到现在还不?曾醒。也许是肺里还有水?或者乡野中大夫医术并不?高明?,没?能诊出原由??心急如焚,然而这一切,也不?必让窦晏平知道。“你?走吧,休要再来吵扰她。”

“你?是她什么人?她的?事,几时轮到你?管?”窦晏平冷笑一声,迈步向内室走去,“我去看看她。”

身后传来裴羁淡淡的?语声:“她身子?不?好,呛了?水,还怀着身孕,须得多?休息。”

窦晏平猛地停住步子?,脑中嗡鸣着,如遭雷击一般,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回?头,看见裴羁微微苍白、平静的?脸:“等她养好身体?,我们就成?亲。”

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串在一起却全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窦晏平在怔忪过后,刷一声拔剑:“裴羁,你?竟敢!”

她不?是情愿的?,她一再逃跑,甚至不?惜拼死跳进河里,都是为了?摆脱裴羁。竟如此无耻,如此卑劣,竟敢如此欺辱她!

手发着抖,在恨怒中长啸一声:“我杀了?你?!”

合身而上,一剑刺向裴羁心口?。他?那样珍视的?人,那样捧在手心,放在心里爱着的?人,竟被他?如此欺辱!

门外的?侍卫听见动静一涌而上,七手八脚挡住,窦晏平咬着牙,出招又快又狠,丝毫不?曾留情,裴羁冰冷眸光望着他?因?为愤怒变成?青白的?脸上,淡淡道:“你?母亲认得崔瑾,崔瑾自尽前一天,她二人曾在灞桥的?无相茶楼密谈。”

窦晏平听不?见,也不?在乎他?说什么,咬着牙只是狠命厮杀,冰冷的?金属碰撞声中,听见裴羁慢慢又道:“念念如今,还不?知道这件事。”

念念,他?竟敢这么唤她!窦晏平在激怒中爆喝一声:“闭嘴!她的?名字你?也配叫?!”

“崔瑾之死,与你?母亲脱不?开关系,若想知道实情,回?去问?你?母亲。”裴羁看他?一眼,转身向内室走去,“送窦郎君出去。”

侍从一涌而上,窦晏平左冲右突,怎么也无法突破,头疼欲裂。她有了?身孕。母亲认得崔瑾。母亲与崔瑾的?死脱不?开关系。耳边嗡嗡响着,透不?过气,胸口?一阵阵尖锐的?疼,当一声,长剑被击落,几个侍从架起他?拖到门外,身后简陋的?木门无声无息关住,又下了?门闩。

耳边还在嗡鸣,窦晏平紧紧捂着心口?,怔怔回?望。

内室。

五六个大夫守在帘幕外,已经请完了?不?知第几轮脉,正在商议着开方,裴羁走进来:“怎么样?”

“郎君处理得及时,水都已经吐出来了?,没?有外伤,脉搏也算是平稳,”一个年纪大些的?大夫小心翼翼答道,“眼下看着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为何不?醒?裴羁沉着脸:“为何一直不?醒?”

“也许是娘子?身体?太弱,还没?缓过来,也许是太疲累,还需要休息,”大夫道,“郎君再耐心等等,今晚明?早之内,应当就有结果。”

距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裴羁压下焦躁:“都留下守着,娘子?醒来时立刻再诊脉。”

“是。”大夫看他?一眼,这一个时辰他?只是匆匆包扎了?伤口?,便一直守着苏樱忙来忙去,片刻也不?肯歇,但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怎么能不?好好休息?“若论起来,郎君的?伤势比娘子?严重得多?,天气热,郎君的?伤泡过水,万一发热起来就是大症候,郎君最好能好好休养,不?要劳碌走动才是。”

裴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打起帷幕进去,苏樱紧闭双眼沉沉睡着,边上阿周拿着布巾在给她擦头发,裴羁低声道:“退下吧。”

阿周犹豫着,终归还是退了?出去,裴羁在床边坐下,握住苏樱的?手。

冰凉的?手,毫无知觉地在他?手中,让人心里陡然一沉,呼吸凝滞住。是他?逼得她太狠,这次抓到她,该当好好抚慰才是,该当早些告诉她会娶她,她有了?退路,也许就不?会一门心思只想逃。

伸手,抚了?抚她蜿蜒拖在枕边的?长发,带着湿意的?还没?有彻底擦干,裴羁拿过布巾,轻轻擦拭着。

许是错觉,突然觉得她低垂的?睫毛微微一动,裴羁急急伏低身子?靠近,轻柔着声音:“念念。”

苏樱在虚空中奔逃。看不?见来路,找不?到出口?,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身体?沉重得挪不?动,在焦虑急迫中恍惚沉进了?水底,又仿佛看见了?父亲,远远站在水的?一方,恍惚着摸不?到。

苏樱极力向那处游去,想喊,发不?出声音,在心里一遍遍唤着,阿耶,阿耶。我好想你?,好想回?去锦城,回?到我们的?草庐,想和你?一起放风筝,一起洑水。阿耶,我好累。

近了?,更近了?,能看清父亲的?脸,带着慈和的?笑容,轻轻向她伸出了?手。

“念念。”裴羁又唤了?一声。她一动不?动躺着,眉头皱得紧紧的?,并没?有醒。

方才的?一瞬只是他?的?错觉。无声叹一口?气,裴羁抚平她紧皱的?眉头,细细又擦拭起来。

自午至昏,入夜,清晨,裴羁半步不?曾离开内室,又请了?新的?大夫诊了?几次脉,说法与先前相同,可苏樱还是不?曾醒。裴羁焦躁到了?极点?,压不?住的?火气。

“郎君,该换药了?。”大夫窥探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提醒,“换完药郎君最好去睡一会儿,不?能再这么熬着了?。”

他?们这些大夫虽然也一直守着不?准离开,但人多?,都是轮换着休息,每人总能睡上几个时辰,但他?每次醒来时裴羁都在帷幕里守着,竟是片刻不?曾合眼。大夫心中感慨,年轻夫妻情分深些也是有的?,况且这两人才貌相当,是世上少见的?一双璧人,只是这位郎君未免太深情了?些,再这么不?吃不?喝熬下去,等妻子?醒来时,他?就要倒下了?。“郎君休息好了?,才能照顾娘子?哪。”

裴羁出来帷幕,嗤一声扯开衣袍。

自己也能感觉到动作太大,带得伤口?又撕裂了?一些,但这样的?疼痛,此时或可将心中的?恐惧和懊悔压下去一点?,裴羁沉着脸,重重又是一扯。

却在此时,恍惚听见帷幕内有动静,似乎是翻身。裴羁呼一下站起。

帷幕内。

虚空在此时淡到了?极致,苏樱终于来到了?父亲身边。阿耶。叫不?出声,只能拼命向他?怀里扑过去,他?却突然退开,慈和温暖的?脸一点?点?融进虚空,苏樱拼命挣扎,想叫,叫不?出来,想拦着不?让他?消失,他?终是一点?点?消失了?,在极度的?悲痛惶恐中,听见父亲柔和的?语声:“回?去吧,念念,这里你?不?该来。”

似有什么突然打破界限,苏樱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帷幕外,裴羁一个箭步冲进来,对上苏樱睁开的?眼睛。她醒了?,从枕上转过脸,看着他?。

“念念,”声音嘶哑到了?极点?,颤抖着,自己也觉得狼狈,裴羁清了?清嗓子?,“念念,你?醒了?。”

那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清澈无辜,还有淡淡的?困惑:“你?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