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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之上一片狼藉。

秘书少监故意以和亲恐吓命妇内眷,在场的宫眷们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直到台下传来叶鲁部吵吵嚷嚷的哄然大笑声,得知李德已经册封七公主为文昭公主、出降叶鲁部,她们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刚刚缓过神,一伙金吾卫忽然直冲上二楼,按住了正和宫女窃窃私语的荣妃。

几名内侍上前,请众位官眷回避。

官眷们巴不得早一点离开是非地,利索地爬起身,不一会儿就从飞阁挪去了另一座阁楼。

凉台上只剩下后宫妃嫔、皇子内眷和李氏宗妇。

荣妃大怒,厉声呵斥。

妃嫔们面面相觑,太子妃郑璧玉蹙眉,站了起来。

金吾卫朝众人拱手,道:“圣上口谕,荣妃殿下心思歹毒,阴谋毒害谢贵妃,证据确凿,着我等捉拿问罪。”

众人一片哗然。

这时,楼梯处传来声响,文昭公主李瑶英在扈从的簇拥中登上高台,一步一步走到荣妃面前。

众人惶惶不安地看着她。

瑶英俯视着荣妃,一言不发。

荣妃大叫着挣扎起来:“你陷害本宫!本宫没有毒害谢氏!本宫要见圣上!”

阉奴发出一声清喝:“圣上已册封谢贵妃为皇后,你得尊称皇后为皇后殿下。”

荣妃脸色青白。

瑶英淡淡地道:“我知道你不会认罪。”

她扫一眼金吾卫。

两人抱拳应喏,走下高台,不一会儿扯着两个中年妇人上了凉台。

中年妇人噗通两声跪在荣妃面前,抖如筛糠。

其中一个哭着道:“奴是李家世仆,十多年前认识了荣妃,荣妃身份低微,私下里常常怨恨谢家。十五年前,先皇后没了,谢贵妃……不,皇后殿下忧郁成疾,时常用药。荣妃假意照顾皇后,瞒着大公子给皇后用了婆罗门药,被奴撞破以后,荣妃骗奴说婆罗门药具有安神之效,不是害人的东西,奴怕被荣妃杀人灭口,不敢声张,又见皇后并无中毒迹象,信以为真,没有去告发荣妃。”

她哭着说完,另一个妇人哆哆嗦嗦着接了下去:“奴是荣妃的侍婢,荣妃用来毒害皇后的婆罗门药就是奴从胡人那里买来的。那药确实有安神之效,不过这药损伤极大,不能多用……皇后每日服用此药,没几个月就神思恍惚、疯疯癫癫,后来连秦王都认不得了……奴心中不安,劝荣妃收手,可是荣妃总说谢家人死绝了才好,这样就没人讥笑她是奴婢出身……”

妃嫔们认出两个妇人是荣妃的宫女,皱起眉头,看着荣妃的目光满是嫌恶鄙夷。

荣妃面皮紫涨:“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瑶英没有理会她,看向众位妃嫔,眼神清冽:“荣妃毒害我阿母,人证物证俱在。身为人子,岂能坐视此等小人毒害我母?”

不等在座的众位妃嫔开口撇清自己,她叫来宫中掌掖庭事务的女官。

“按律该如何惩治?”

女官声音响亮:“荣妃身为婢子、庶妃,毒害旧主、主母,阴险恶毒,丧尽天良,按律,当先斩手,再投入廷狱治罪。”

她话音落下,金吾卫立即拔刀,雪亮寒光一闪而过,鲜血喷涌而出。

霎时,惊叫声四起。

荣妃眼球突出,一脸不敢置信的惊惶茫然,呆了一呆后才意识到剧痛,撕心裂肺地大叫了几声,被金吾卫拖了下去。

地上一道长长的血痕。

贵妃们看着血痕尽头处那只跌落在地毯上的血淋淋的右手,脸色发白,浑身发软,瘫倒在坐席上。

七公主居然当真让人砍了荣妃的手!

瑶英立在众人跟前,环视一圈,荣妃的血溅了她一身,血珠顺着遍地洒金十二幅石榴红裙滴滴答答往下淌。

她曾经最怕见血,此刻却不能露出一丝怯懦迟疑。

“皇后多病,不能料理宫务,宫中潮湿,皇后以后会移居离宫佛寺修养。”瑶英目光从众位妃嫔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薛贵妃脸上,“我已经禀明圣上,凤印暂由薛贵妃代为掌管,此后六宫宫务多劳薛贵妃操持。”

薛贵妃一脸惊讶。

其他妃嫔和她一样震惊,尔后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嫉妒愤恨之色:谢皇后不能理事,又搬出太极宫,凤印交给薛贵妃掌管,薛贵妃不就等于成了掌握实权的副后?

薛贵妃也反应了过来,颤动的面皮下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瑶英转身离开。

她已经派人将谢满愿送去离宫佛寺,那里环境清幽,远离是非,护卫奴仆都是荆南谢家的忠仆,谢满愿住在那里很安全。

副后的人选也是她精心挑选的。

薛贵妃是李德部下之女,嫁给李德前曾先后嫁过两次,还生了一儿一女,后宫之中只有她不可能成为皇后。

她为人厚道,处事公正,又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册封为皇后,必须借着谢满愿的皇后之名威慑其他妃嫔,自然不敢怠慢谢满愿,是最合适的副后人选。

这也是李德想看到的,他一直提防着世家出身的妃嫔,无所依傍的薛贵妃管理后宫,他更放心。

台下的宴会仍然一派和乐,笑语喧哗,觥筹交错。

瑶英敛裙,从廊柱后的阁道退出大殿,忽然感觉到一道锋利如刀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转,心头一凛,余光扫了过去。

正好和对方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辫发披肩,身穿圆领团花番客锦袍的异族男人,高鼻深目,肩宽体壮,一边漫不经心地喝酒,一边凝眸打量她。

就像在打量猎物。

烛火照耀下,他深邃的双眸似乎泛着淡淡的金色。

瑶英立刻收回视线,加快脚步走出大殿,心底隐约有种不安在翻腾涌动。

谢青跟在她身后,道:“那人是叶鲁酋长的儿子。”

瑶英闭了闭眼睛,手心冰凉。

叶鲁酋长年老,他的几个儿子正值壮年。

她疾步走下长阶,斜刺里一道人影闪过,一只粗糙的大手伸了过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瑶英抬起头。

李玄贞抓着她的手,咬牙切齿:“芸娘在哪儿?”

月华倾洒而下,笼在瑶英仰起的秀丽面孔上。

李玄贞怒视着她,突然一怔。

瑶英面色平静,月色下双眸幽黑如深潭,如凝脂的脸颊上零落洒了几点殷红的血珠。

血痕艳丽,更衬得肌肤胜雪。

仿佛浓雾缭绕中怒放的花朵,朦朦胧胧中舒展开婀娜的身姿。

清丽。

明艳。

还带了几分妖媚。

李玄贞手指颤了颤。

瑶英冷冷地道:“太子该去问圣上,抓走朱绿芸的人不是我。”

李玄贞低头看着她,凤眼斜挑,眸光阴郁:“七妹好算计,和我交易在先,又和圣上交易在后。”

瑶英微微一笑:“长兄,叶鲁部这样的胡族部落不会对魏朝忠心耿耿,即使和魏朝联姻,他们还是随时可能叛乱,我代替朱绿芸和亲,这一去凶多吉少,当然要趁机找圣上讨要些报酬。”

她挣开李玄贞的手。

“你我的交易是由我主动提出代嫁,如今赐婚旨意已下,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任何失约之举,不是吗?”

瑶英知道,东宫不敢泄露他们之间的交易。

所以,她不如将这桩交易利用到极致。

李玄贞松开手指。

瑶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李玄贞的声音:“七妹,在你和叶鲁酋长成婚之前,我不会让你见李仲虔。”

瑶英脚步一停,背对着自己的长兄。

“李玄贞,我早就知道会如此。”

当初交易的时候魏明暗示过,只允许她派人确认李仲虔还活着,不许她和李仲虔见面。

她和阿兄最后一次见面是送他出征的时候,阿兄带走了她给他买的新马鞍,对着她挥了挥金锤,英姿勃发。

这样也好,见了面也不过是徒增伤悲。

瑶英笑了笑,没有回头去祈求李玄贞,一步步走远。

身后脚步声响,李玄贞高大的身影追了过来,再次攥住她的手,拽得她整个人翻过身去。

他看着瑶英,眼底比夜色还深沉:“七妹,你后悔吗?”

瑶英眼神示意准备拔刀的谢青,让他不必上前,抬起头,望着李玄贞:“太子殿下,我不后悔。”

她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只后悔当初在赤壁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个锄强扶弱的好人,长生哥哥。”

李玄贞仿佛被什么刺痛到了,神情陡然变得狰狞。

“我说过,别那样叫我!”

瑶英轻笑,一点一点掰开李玄贞冰凉的手指:“殿下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个名字。六年前,我认识的杨长生已经死了。”

她轻拂衣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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