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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们,别杀我娘,别杀我娘……”

刀起刀落,血肉横飞,求饶声戛然而止,更多的惨叫痛哭声响起,汇成一片,久久回荡在广场上空。

昙摩罗伽立在一地倒伏的尸首之中,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黏稠的血珠顺着僧衣慢慢淌下,嘀嗒,嘀嗒。

嘀嗒声响了很久很久。

久到所有求饶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眼前只剩下一地残肢。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在他眼前消失了。

赤玛的痛哭声歇斯底里,凄凉绝望。

她紧紧攥着他,手指痉挛,朝他嘶吼。

“你怎么没哭?你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从小就出家……你什么都不在乎……你不会伤心……”

她抱着死去的亲人,嚎啕大哭。

昙摩罗伽大病了一场,病中浑浑噩噩,无数妖魔厉鬼围着他舞蹈欢庆,死去亲人幻化的众鬼在他耳边发出痛苦的尖叫。

他在病中沉沦、挣扎,犹如置身阴森的阿鼻地狱,身体被不停撕扯,肉骨被无情捶打,备受煎熬。

师尊沉痛叹息,道他这么小的年纪就亲眼看见族人的死状,大受刺激,只怕已经有了心魔,以后不可能再在佛法上有精进。

他病好以后,再次拿起佛经,研读经文。

师尊喜极而泣。

“罗伽,你竟然能度过这关,果然不凡!这是佛陀对你的磨砺,你是阿难陀转世,本就该经历一道道磨难,才能心性坚韧,断绝情爱,祛除烦恼,入于涅槃,得证菩提。”

昙摩罗伽意志坚强,驱走心魔,和从前一样,笃信佛法最终能普度众生。

但是佛法也有办不到的事。

佛法可以指引他了生死,出三界,实证灭谛,永离六道轮回之苦。

可是佛法不能让恶人放下屠刀,经文不能解救他的亲族,梵唱不能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战火纷飞,尸横遍野,硝烟弥漫,满目疮痍。

老弱被残杀,人如蝼蚁,名如草芥。

他不仅是佛子,也是王庭君主。

若不能掌握实权,就无法阻止屠杀。

研习佛法之余,他开始学习怎么打理朝政,怎么和世家斡旋,怎么揣测人心。

波罗留支暗度陈仓,为他训练近卫,挑选了一批贵族出身的子弟,还挑选了一批被当成牲畜贩卖的奴隶。

毕娑就是其一,他主动要求拜波罗留支为师,发誓会为他出生入死。

他们勤练武艺,成为他最忠实的亲兵。

波罗留支忧心忡忡:“就凭我们这些人,没法撼动世家,罗伽,你一天天长大,他们不会放过你。”

“就算你能亲政,你也没法夺回权柄,你会被架空,成为任他们摆弄的傀儡。”

“你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够震慑世家,替你承担所有杀戮,永远忠于你的帮手。他必须冷酷无情,无亲无故,没有弱点,没有负累。”

“他还必须武艺高强,不论遇到多少腥风血雨,他都能化险为夷,坚定地追随你。”

毕娑和缘觉好奇地追问:“就像师尊的师兄赛桑耳将军那样吗?他是摄政王,一辈子忠于王室,为王鞠躬尽瘁,戎马一生,他是王庭一百年以来最厉害的勇士!”

波罗留支苍老的脸掠过一丝惆怅之色。

“对,就像赛桑耳将军那样。”

波罗留支告诉自己的学生:“赛桑耳将军修习的是王庭佛门一种秘而不宣、代代相传的功法,此功法为金刚功法,霸道刚猛,若能练成,必成绝顶高手,但是修习者必须是心性纯良之人,还必须要有极强的意志和自制力,否则一旦情绪波动,极易走火入魔,遭功法反噬,成为冷酷残杀的恶魔,所以历来修习这种功法的都是佛门弟子。”

少年郎们争着要学功法,他们都想成为像赛桑耳将军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波罗留支摇头长叹。

“从修习这种功法开始,就需要坚持服用丸药压制功法,每次散药,极其损伤身体,一开始只是四肢无力,慢慢地越来越痛苦,浑身骨头就像被大象碾过一样,到后来,双腿肿胀,渐渐不能行走,直到最后,形如枯槁,油尽灯枯。”

“练了这种功法,注定会死在盛年之时,你们还要练吗?”

少年们迟疑了一下,坚定地点点头。

为了佛子,他们愿意练!

波罗留支开始教少年们练习功法。

功法实在太过邪门,最先学习的几个少年学了几个月就在一次运功时走岔了气,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波罗留支怕他们学出毛病,不敢让他们接着学,开始教毕娑和缘觉。

两人也不适合练金刚功法,承受不住,其他几个先学的也都慢慢表现出各种不适的症状。

那天,一个奴隶出身的少年为了突破功法,偷偷服用了过量的药物,七窍流血,险些死去,虽然最后侥幸保住了性命,却成了废人。

而最适合练习功法的少年心性浮躁,在一次比武中差点错手杀了自己的兄弟,清醒过后,竟然毫无悔意,只想着早日练好功法,他就无人能敌了。

波罗留支几乎要绝望。

昙摩罗伽找到他:“师尊,你曾说过我根骨奇佳,让我试试吧。”

波罗留支大惊失色:“不行,你是佛子,是君王,怎么能练这种功法?练了这功法,你这一生就完了!你好好研习佛法,别操心这些事。”

昙摩罗伽看向牢室外认真练功的少年郎们,双手合十,脸上神情平静。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如果只有以霹雳手段才能成就菩萨心肠,他愿承担所有业报,亲自杀贼。

波罗留支浑身一震,凝视他半晌,叹了口气,试着让他练习功法。

三个月后,昙摩罗伽没有一丝被功法影响的迹象,散药后的痛苦,他也能咬牙熬过去。

他就是那个最合适的摄政王。

波罗留支长长地叹息一声。

“也许这就是天意啊……”

……

夺回王权后,张家受到了惩罚。

赤玛要求他将张家赶尽杀绝,男女老少,偏远支系的老弱妇孺,一个都别放过。

他拒绝了。

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是那么刻骨,他不会报复到无辜的人身上。

赤玛失望地咒骂他。

“你忘了那些死在你眼前的人吗?你根本不在乎昙摩家!你不配为王!”

……

昙摩罗伽从不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所以这些年很少回忆起往事。

他看着少年时的自己阻止赤玛追杀无辜的平民,淡然地转身离开,任她在身后哭着诅咒喝骂。

眼前的幻象渐渐淡去。

黑暗中透下一缕淡淡的温暖光芒。

一声轻柔的呼唤在耳畔回响。

“法师?”

昙摩罗伽睁开眼睛。

少女焦急的面庞凑到他眼前,修长的眼眸倒映出他汗涔涔的面孔,手里拈了张帕子,轻轻拭去他眉间的汗水。

他握住她的手,望着她清澈的双眸。

“你从哪里来?”

瑶英怔住,眨了眨眼睛,神情有点茫然,轻声说:“……从中原魏国来的。”

昙摩罗伽凝望她半晌,松开了手。

一万里,如此遥远,隔着茫茫大漠,巍峨群山,浩渺长河。

为什么她偏偏来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