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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寸草不生的时节,哪来的花?”

他话音刚落,瑶英轻轻挥袖,五彩云雾中,竟隐隐约约现出一株大树的影子,随着云雾聚集涌动,大树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雪地里骤然出现一片绿地,一株大树拔地而起,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不一会儿,树上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花骨朵,每一朵花都是灿灿金色。

众人呆若木鸡,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雪地里,满树金花绽放,华光闪颤,庄严,圣洁,华丽,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朦胧中似有乐声传来,宛转悠扬,好似仙音。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云雾中,千万朵金花竞放吐蕊,没有凋谢的迹象。

好半晌后,高台上,有人双目含泪,激动地大喊出声:“优昙婆罗花!是优昙婆罗花!”

“优昙婆罗花三千年才会现世,盛开时满树金华,那就是《佛般泥洹经》里说的优昙婆罗花!”

“佛子功德无量,神佛托梦给汉女,就是为了让优昙婆罗花在佛子的诞礼上现世!”

优昙婆罗花的传说众人都听说过,信众们深信神佛入梦之事,恍然大悟,脸上现出狂热神情,纷纷跪下,双手合十,朝昙摩罗伽的方向顶礼膜拜。

恭祝声响彻云霄。

各国使团个个瞠目结舌,震撼不已,眼珠几乎要暴眶而出。

角落里的毕娑看着云雾中的瑶英,神情震动。

瑶英纹丝不动,云雾开始消散,大树的轮廓渐渐模糊。

回过神的毗罗摩罗使者眼见全场气氛被瑶英带动,心一横,对着高空大喊:“花没了!”

众人忙朝空中看去,金华变得黯淡。他们对望一眼,神色焦急。

瑶英不慌不忙,伸手朝空中一抓。

云雾散去,乐声消失,地上仍是厚厚的雪白积雪,并无大树,更无繁花。

众人一脸懊丧,齐齐看着瑶英,希望她能再次求来神迹。

瑶英慢慢张开双手,掌中金光浮动。

众人惊喜地叫出声:她手中托着一簇盛开的金色花朵!

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象,优昙婆罗花真的现世了!

“优昙婆罗花再次降世,王庭必能长治久安,繁荣昌盛!”

一人朗声喊出这句话,其他人跟着应和,汇成巨大的声浪。

般若不敢置信,又惊又喜,待众人心情平复下来,满面笑容地冲下台,小心翼翼地接过瑶英手中的金花,摆放在金盘里,呈送到昙摩罗伽案前。

台下,各国公主们缓过神,面面相觑。

她们输了,文昭公主在梦中得到神佛的点化,还为佛子献上了优昙婆罗花,她们拿什么和她比?

瑶英献上金花,没有即刻走,含笑看一眼诸位公主。

公主们心里一突,寒毛直竖,心头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

典礼结束。

百姓们还沉浸在优昙婆罗花现世的惊喜当中,处处欢声笑语。

回王寺的大车里,般若恭敬地捧着金盘,脸上堆满笑。

昙摩罗伽扫一眼盘中金花,神情平静。

帘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缘觉在车窗旁勒马,拱手道:“王,典礼结束后,文昭公主没有立刻返回王寺。”

昙摩罗伽抬眸:“去哪了?”

缘觉迟疑了一下,道:“公主……公主留下其他公主,好像说要和她们比赛,阿史那将军陪着公主……其他的小的没听清……”

昙摩罗伽双眉略皱,“你跟过去看着。”

缘觉应是,拨马转身。

昙摩罗伽回到王寺,寺中僧人已经听说典礼上出现神迹,争相过来观看优昙婆罗花。

他命般若收起金花,取下王冠,回到禅室,手握持珠,闭目禅定。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暗,一名近卫返回复命。

“王!文昭公主和各国公主在城外对峙。”

“文昭公主说,她真心仰慕王,梦中被神佛惩戒,受火刑、木捶、水淹之苦,生不如死,但她仍旧对王一片真心,各国公主想要和她一样留下来,必须经历和她一样的刑罚。”

“文昭公主的亲兵在城外设了法坛,坛中烈火熊熊,公主说,谁敢从大火中走过,谁才有资格说仰慕王。百姓们听说,全都跑去看热闹。”

“其他国公主试着往火坛里扔了一块纱巾,纱巾烧成了一缕黑烟,公主们畏惧不敢上前。”

说到这里,跪在禅室外的近卫语气陡然拔高。

“众目睽睽之下,文昭公主踏进火坛里了!”

“公主的衣裳立马烧着了起来,有公主吓哭了……”

禅室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响起一声佛珠摩擦的刺耳声响,昙摩罗伽睁开了眼睛。

……

暮色深沉,晚霞漫天。

一辆马车驶到王寺角门前。

毕娑和瑶英一前一后跳下马车,缘觉跟着下马,三人说说笑笑,踏进王寺,刚穿过长廊,迎面几个近卫匆匆赶来,看到瑶英,二话不说,拦在她跟前。

“王召见公主。”

毕娑道:“你们等等,公主要回去换身衣裳。”

近卫不近人情,道:“请公主恕小的无礼,王吩咐,不管公主在做什么,我们必须立刻将公主带到禅室,一刻都不能耽搁。”

毕娑眉头轻皱。

瑶英想了想,道:“没事,法师寻我,一定是有要事。”

说着,看一眼毕娑身上的披风,“将军的披风借我一用。”

毕娑脱下披风递给她,她接过,罩在身上,随近卫去禅室。

禅室已经点起烛火,近卫掀开毡帘,带起一阵清风,摇曳的烛火照在蒲团上端坐的昙摩罗伽脸上,那双总是无悲无喜的碧色双眸里似有涟漪起伏。

“法师?”

瑶英走进去,轻声询问。

昙摩罗伽抬起眼帘,视线扫过她身上的披风,“解开。”

语气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瑶英一愣,手抓着披风不放。

昙摩罗伽双眉微皱,下巴朝他身边的蒲团点了点。

瑶英走过去,坐在蒲团上,仰起脸看他。

他低头俯视她,目光威严,“解开。”

语调透出种不同寻常的严厉。

瑶英知道他可能知道火坛的事了,只得低头解开披风。暖黄的烛光映在她身上,照亮她的衣裳,窄袖袍破烂不堪,袖摆袍摆已经烧得焦黑。

昙摩罗伽看着她,耳畔响起近卫的那句话。

文昭公主踏进火坛里了!

衣裳烧着了,人呢?

凡夫肉胎,如何能经受得住烈火焚烧?

他俯视着她,眸光深沉。

落在身上的目光仿佛化成了实物,力道千钧,一寸一寸地切割着瑶英,她心头一阵乱跳,手心里慢慢沁出冷汗。

“法师?”她硬着头皮唤他。

昙摩罗伽不语。

瑶英哽住,就在她几乎要浑身冒汗的时候,昙摩罗伽垂眸:“伸手。”

语气恢复平时的温和。

瑶英松口气,伸出手。

昙摩罗伽看一眼她烧焦的袖口,卷起烧焦的部分,探出两指,为她诊脉,动作轻柔。

“有没有烧着?”

他忽然问。

瑶英摇摇头:“法师放心,火坛是我的亲兵亲自布置的,以前他们在长安的时候,行走江湖,常用这种法子唬人,看着吓人,其实都是故弄玄虚,根本不会伤着人。我今天特意穿了这种特制的布制成的衣裳,头发也绑起来了,这些烧着的地方……”

她举起另一只袖子,对着昙摩罗伽晃了晃。

“只有这几块没用特制的龙布,所以遇到火时会烧着,不过烧不坏。”

她笑得狡黠。

“总得冒出点火苗,才能吓走其他公主。”

之前,她逼问朱绿芸的时候,故意引来各国公主的探子,放出谣言,让公主们心生畏惧。今天,她先施展幻术迷惑人心,再以优昙婆罗花让众人折服,公主们才会对她梦中被神佛惩罚的事将信将疑,最后她舍身入火坛,其他公主吓得动弹不得。

此外,献上优昙婆罗花,昙摩罗伽会更受百姓爱戴,她希望以此来弥补自己给他的声誉带来的损害。

优昙婆罗花其实是一种生长于天竺的树种,因为佛经上记载它只在神佛现世时盛放,加上各种牵强附会,才会被当成举世罕见的灵异之花。她让匠人打制的金花几可乱真,见过真花的天竺人也辨不出真假,王庭人更看不出端倪。

瑶英娓娓道来,语气轻描淡写,最后道:“这样一来,以后再没人敢提起效仿摩登伽女的话了。”

谁敢再提起此事,王庭百姓会先跳出来,要求她们踏进火坛烧一烧。

瑶英看着昙摩罗伽,皱了皱鼻尖,歉疚地道:“我为法师带来了很多麻烦,本来我可以在典礼上告知众人,我受到法师点化,已经断绝绮思,从此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在法师面前……可是海都阿陵还没失势,我心中有顾虑,只能另辟蹊径,用这种法子断绝其他人的念头,以后法师就能彻底清净了。”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

瑶英声音压低了些,接着说:“请法师放心,一年期满,不论局势如何,我一定会离开圣城。”

昙摩罗伽仍旧不作声。

瑶英心想他可能不愿讨论摩登伽女这件事情,不说话了。

半晌,昙摩罗伽收回手指。

她脉象平稳。

瑶英收回手,放下衣袖。

昙摩罗伽抬眼看她,沉默了许久,问:“你梦中可有被神佛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