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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负手而立,俯视着他垂死挣扎。

李仲虔满脸是血,凤眸怒瞪,接着往前,哐当一声,他手中的长刀被人挑开,跌落在地,几支羽箭插进他的后背,一蓬鲜血飞洒。

他仍然一步步往前走,双眸定定地凝视着瑶英。

禁卫军挥动长.枪,扎向他的双腿。

噗通一声,他跪倒在长阶上,看着瑶英,手脚并用,往上攀爬。

李德冷冷地看着他。

瑶英浑身战栗,猛地撞开看守自己的人,冲到李仲虔身边。

他趴在她脚下,颤巍巍地伸出皮开肉绽的手,扯住她的裙角。

李德眼神示意禁军。

禁军走上前,手上长刀斩下,利刃割开李仲虔的后颈,血流如注。

眼看禁军要痛下杀手,瑶英挡在李仲虔面前,抬起头,眸中燃烧着泪光和汹涌的恨意,明亮得让人不敢逼视:“李德,你敢伤我阿兄性命,最好连我一起杀了,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为我阿兄报仇雪恨!”

李德垂眸,苍老的脸在夜风中微微抽动。

“你是西军都督,朕不能这么杀你……”

他抬头仰望夜空,话锋陡然一转:“不杀你,就算朕抓住李仲虔,你也不过是暂时听话而已,只有杀了你们,大郎才能顺利即位。”

瑶英瞳孔一缩,心念电转,目光飞快地转了一圈,瞪大了眸子,脸上掠过惊惶之色。

李德朝她微笑,笑容竟有几分温和:“你有依仗,知道朕不敢杀你,所以敢来冒险。七娘,你是聪明人,没有做错。不过你低估了一个父亲的决心。”

亡命之徒才是最可怕的,因为所有谋略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当年优柔寡断,铸下苦果,今天他亲手了结一切,不留后患。

瑶英不禁摇头,“不可能!”

她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禁军抬着一面面精铁打造的长板冲进庭院,很快把四面长廊全都封了起来,院墙上架起弓.弩,所有人被堵在佛堂里,进退不得。

李德望着黑压压的禁军,道:“西军没来也好,都是年轻有为的郎君,日后为国征战,当马革裹尸,而不是陪我们葬身此处。”

瑶英齿间溢出血气,“原来真正想要同归于尽的人,是圣上。”

李德颔首:“朕了解李仲虔,因为朕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为了大郎,朕必须除掉你们兄妹,为了你,他一定会回来杀了朕。”

除了李仲虔,李玄贞也想杀他,攻克南楚后,李玄贞已经在暗中筹谋,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不畏惧死亡的到来,但是李仲虔兄妹不死,他不放心。

与其等李玄贞弑父弑君,不如他替儿子动手,正好一箭多雕,把李仲虔、李瑶英、南楚余孽、朝中心向谢家的大臣一并解决。

瑶英声音发颤:“西军还在京中!”

李德从容地道:“今夜过去,西军找不到证据,王庭也无话可说,昙摩王再足智多谋,不能起死回生。北戎投降时,我派人接了一批俘虏回京,把他们安置在京中,还有南楚余孽……七娘,大理寺很快会查出,宴席上和你说话的南楚降臣是幕后主使,他们和北戎人勾结,想要复国,所以设下埋伏。今晚来救你的人就包括他们,这几年你和杜思南来往密切,朕都看在眼里,他是个人才,这一次,他的身份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他就是帮你联络南楚世家的人。”

“你我都葬身佛堂,罪魁祸首是北戎人和南楚余孽,你和李仲虔都有行刺的嫌疑,王庭的昙摩王有什么理由为难大魏?”

脑海里一道雪亮电光闪过,瑶英瞬间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

李德之所以不当众揭出她的身世,就是为了今天,等他们全部葬身佛堂,没有人会怀疑李德陷害南楚,南楚降臣也是他安排的,他们一定会指认她因为血缘暗地里帮助南楚,想要合谋弑君!杜思南那里多半能找出她和南楚联合的证据。加之李仲虔曾有弑君之举,他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罪证。

一个皇帝的性命,足以让一切疑点显得苍白无力,谁能相信李德疯狂如斯,不惜拿自己的性命来设下圈套?

闷雷滚滚,夜风变得寒凉。

瑶英闭目了片刻:“我何德何能,圣上为了除掉我,竟然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李德摇摇头,“这笔买卖很合算。”

用他的血给李玄贞铺路,李玄贞再无掣肘,王庭、西军那边也都有了应对之法。西军群龙无首,正是朝廷下手的时机,按照他的安排,河西世家必定会因为尚主内讧。南楚余孽行刺,失了道义,南楚世家无力再抗衡朝廷,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迎来真正的天下一统。

李玄贞还不用背上弑父弑君的骂名。

瑶英咬牙,忽然道:“那李玄贞呢,他怎么摆脱嫌疑?”

李德道:“他不在京中,东宫所有人马远离长安,朕做了周全的准备,事后会有大臣妥善处理。七娘,明天所有人就会知道,是你邀请朕来佛寺探望谢皇后。”

瑶英盯着他现出几分浑浊的眼睛:“杨迁他们不会怀疑我。”

李德扫她一眼,抬手挥了挥,“加上这个呢?”

轰的一声,静夜里遽然传来一阵爆响,恍如晴天霹雳,屋瓦震颤,灰尘簌簌掉落。

爆响过后,又是一声,这次是其他方向,爆响的地方火光冲天。

瑶英心惊肉跳,惊呆片刻,回过神来,冷汗涔涔。

“霹雳剑,火弹,天下皆知。”李德淡淡地说,“这是西军的秘密武器,由你掌握丹方,你和王庭军队共同抵御北戎时,也没有透露丹方,所有埋设火弹的人都是西军精锐。七娘,今晚整座离宫会被这种火弹夷为平地,试问这天底下,除了你和西军,还有谁能掌握这么多火弹?”

瑶英淡漠地一笑,“你窃取了丹方,早就埋设好火弹,只等我阿兄回京……今晚过去,西军为了撇清嫌疑,必须和我划清界限。”

没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

人走茶凉,她死在这里,西军最先想到的事情肯定是推举一位新的都督,李德必然留了后手,让西军无暇彻查离宫之事。他们都查不了,王庭更没办法多管。

李德遥望长安的方向,抬起手,示意禁卫军点燃火弹。

只需要一瞬间,这座佛殿就会被整个掀翻,庭院里的人,一个都逃不掉,包括他自己。

这是他给自己掘好的坟墓。

……

“等等!”

千钧一发之际,瑶英挣脱开绳索,拂去眼角的泪花,拦住李德,脸上的惧怕之色荡然无存。

李德拧眉。

瑶英拿出一枚铜哨吹响,燃烧声中,哨音尖锐刺耳。

哗啦几声翅膀煽动响,黑暗中,一只庞然大物掠过庭院上空,忽然俯冲而下,尖利的鸟抓直直抓向禁军的眼睛,霎时,人仰马翻,禁军或举刀劈砍,或抱头躲闪,乱成一团。

与此同时,墙外一阵禁军倒地的声响,长刀落地声接连响起,喊杀声过后,一道道人影攀上墙头,一色的玄色盔帽甲衣。

李德眉头紧皱,做出一个手势,不管出了什么变故,只要他们都死在这里,一切尘埃落定。

“圣上!”瑶英叫住他,“你看。”

她手指了一个方向,李德看了过去,倏然一惊。

院墙上,一人手持长刀,和埋伏在暗影处的弓手搏杀,剑眉凤眸,身影高大。

怎么又多出一个李仲虔?

李德想到一个可能,身体剧烈颤抖,推开搀扶自己的禁军,冲下石阶,抬起倒在阶前的那个人,一把掀掉盔帽,胡乱抹去他脸上的血迹。

长发散开,火光映亮一张冷峻的面孔。

李德一时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僵住,两颊渐渐泛起不自然的红,喉咙里哼哧作响,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

煞费苦心为他筹谋,他居然来为李瑶英送死!

他就这么恨自己?宁愿破坏自己的计划,也要和自己作对?

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刹那间,李德心如死灰,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胸前衣襟被染红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效忠于李德,知道今天会死在离宫,无所畏惧,可是太子出现在这里,谁还敢去引爆雷弹?

啪的一声,刚才动手伤了李玄贞的禁军撒开长刀,跪地叩首。

李德脸色铁青,青中隐隐泛白,瞳孔收缩,几欲暴眶而出,抓起地上的长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刀朝瑶英斩下。

他昔日也是带病作战的武将,虽则这几年疾病缠身,但底子还在,这一刀带着万钧力道,无可抵挡。

院墙上的李仲虔解决了几个禁军,余光扫到阶前的变故,凤眸大睁,隔着整整一个院子,他根本无力施救!

长刀落下,腥风扑面。

瑶英软倒在长阶前,腰上一阵钻心的疼痛,黏稠的血淌下来,滴答滴答,落在她脸上。

她睁开眼睛,对上一道幽深的目光。

李玄贞抱着她,“没伤着吧?”

瑶英没作声。

他挡住了李德盛怒下的那一击,长刀嵌入他的脊背,深可见骨。

瑶英心头恍惚了一下。

除了腰上磕到阶梯的地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上次沉睡她便隐隐有种感觉,现在她可以确定:李玄贞的生死,彻底和她无关了。

“璋奴!”

李德呆呆地看着李玄贞背上的长刀,松开手,脸上血色褪尽,眸光阴冷深沉,大叫:“御医!宣御医!”

“人呢?去宣御医!”

禁军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