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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状况,朱祁钰脸上有些歉意,却也没有过分推让,沉吟片刻,便将刑部的事情说了出来。

“……朕今日和吏部,刑部,户部几位尚书商议,但是,他们都并不赞成在此次京察当中整饬吏治,此事让朕甚为苦恼,先生乃科道风宪之首,故而,朕想听听先生的看法。”

应该说,这般大事,换了任何人来,都一定会慎之又慎。

但是,陈镒在听完之后,却并没有过多犹豫,只是摇了摇头,笑道。

“陛下此言可是实话?”

若是殿前奏对,这话便是大大的不敬,但是,既是微服,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不过,尽管如此,朱祁钰听了之后,还是不由微微一愣。

见此状况,陈镒一针见血,道。

“京察之事,陛下心意已决,不论是吏部,刑部,户部,还是臣说什么,想来陛下都不会罢手,又何必来问臣呢?”

啊这……

实话实说,朱祁钰还是鲜少,在臣下面前有如此尴尬的时刻,但是,也不得不说,陈镒说的是对的。

对于他来说,这次整饬吏治,不仅仅是整饬吏治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笔银钱,来应对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天灾。

皇店的商船,虽然出海,但是一则,这是首次出海,一切状况都是未知,所以朱祁钰不可能将一切都赌在这上头。

而且,就算是商船能够如期带回大笔的银钱,可归期不定,早则年中,若是晚的话,怕是要到年末。

远水难解近渴,凤阳雪灾只是开始,接下来这一整年,朝廷都不得安生,再加上还要支撑征倭大军的靡耗,所以,朝廷急需要一笔钱来度过难关。

之前的军屯,把勋贵榨了一遍,随后的皇庄,又让藩王背上了重重的担子,思来想去,剩下能压榨的地方,莫过于就是朝中这些文官了。

有了百年的眼界,朱祁钰自然清楚,他们里头藏着多少油水,其中,又以京官最甚。

严格意义上来说,去年大计的时候,朱祁钰就已经在为此布局了,如今,只是到了最后将事情翻上台面的时候。

所以,他自然不可能就此放弃,不过……

“陛下当知,社稷稳定和朝局稳定,并非一事!”

看着眼前天子的神色,陈镒叹了口气,脸色也颇有几分复杂,犹豫了一下,他方开口道。

闻听此言,朱祁钰神色一动,问道。

“先生所言何意?”

下了决心,陈镒也不是迟疑不决之人,撑起身子,勉强直起腰,看着朱祁钰,认真开口,道。

“臣已是老迈之人,便斗胆在陛下面前多说几句。”

“朝中诸臣,固有为国奋身不顾之人,然则大多官员,各有所私,此乃常事,陛下要整饬吏治,所伤者,是诸臣之利,故而,遇到阻力也并非意外。”

“如今陛下所虑者,无非是朝廷外有大军,内有灾情,前有大计扰人心浮动,后有春闱涉抡才大典,所以,怕大动干戈,影响朝政而已。”

“可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这一句问话,却不由让朱祁钰一愣。

不过,陈镒却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道。

“陛下,不论是凤阳雪灾,还是大计春闱,说到底,不过是政务之事而已,大军虽然在外,可倭寇不同于虏贼,难以动摇大明社稷神器,如今草原纷乱,虏贼无暇南下,苗乱方平,边境靖宁,此便是国家稳定。”

“社稷纷乱时,自当保朝局稳定,方可上下一心,安定神器,然则社稷安定时,却未必定要朝局稳定。”

不得不说,陈镒作为左都御史,在朝中又浸润多年,他的眼力,不可谓不独到。

短短的几句话,便直指重点。

说着话,陈镒叹了口气,道。

“朝廷吏治不靖,这是难免的事,无论何时整饬,总会影响朝政,故而,几位尚书所言,对也不对!”

“吏治不清,便如跗骨之蛆,蚕食社稷,时间越久,越难拔除,如今朝政看似纷乱,可只要陛下眼光长远,便可明白,一时纷乱而已,无碍根基,便是要付出代价,也是可以接受的。”

“反而是迟疑不决,才会遗患后世,真到了积重难返之时,则悔之晚矣……”

这番话其实意思已经十分明白,只不过,有些话,陈镒不好说透而已。

说白了,他的意思很简单,如若朝廷有外敌当前,或者是其他有可能动摇国家的危难时,应该团结一致,优先保证稳定。

但是,现下边境安宁,那对于皇帝来说,就是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别听那帮人瞎忽悠什么大计春闱,倭寇雪灾的,这些事情,就算办不好又怎么样?

春闱办不好,无非就是少一届举子,征倭大军支撑不起,撤回来就是,至于雪灾,倒是个难题,但是,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朝廷内部因为混乱导致赈灾不及时,引起了民变,以朝廷如今的实力,也完全可以镇压。

所有这一切的代价,对于朝廷来说,都并非是不可承担的。

如陈镒所说,将时间拉长,眼光放远,便可明白眼前所顾虑的难题,其实都不是什么难题。

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因为整饬吏治,将今年的政务搞的一团糟,可那又如何呢?

这话说起来残酷,但是事实就是,百姓过过更苦的日子,对于朝廷来说,只要能够澄清吏治,那么一切自然会渐渐回到正轨上来,到时候再来回头看如今的困扰,只怕才会觉得,自己实在是过虑了。

何况,这只是最坏的结果而已,未必就真的会到这种地步,既是如此,又何必担心呢?

因此,放手去做便是。

听了这番话,朱祁钰不由一阵感慨,因为陈镒的这番话,其实也正是他这几年以来,在和自己相处时的原则。

皇帝还年轻,总会犯错,也应该犯错,有些事情总该试试才知道行不行。

如果说,一两件政务的疏失,能让皇帝从中得到成长,那么对于国家社稷来说,远远比强压着皇帝低头,要好得多。

毕竟,随着皇帝驭极日久,不可能永远有能谏止皇帝的大臣,但是,只要皇帝自己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那么,即便没有所谓的谏臣,皇帝依然能够将国家治理的好。

从这一点而言,陈总宪的理念,倒是和某个喜欢较真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