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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士悦可以想象,这道奏疏一出,他们不仅会继续渲染南宫一事,而且还会借题发挥,指责太子无德无行,连东宫的属官都无法管束,更不要谈日后统御朝局了。

毫不夸张的说,徐有贞的背叛,无疑对于现在本就已经十分艰难的东宫来说,是雪上加霜。

沉默着将奏疏转递出去,片刻之后,众人皆已看完,等到内侍重新将奏疏收回,众人也都差不多整理好了思绪,已经准备好要开口说话。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将奏疏重新放回御案之后,天子却并没有开口询问他们,反而是转向了一旁的太子,问道。

“太子,徐有贞弹劾你无君无父,不孝不义,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于是,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朱见深的身上,不过,和之前相比,这位太子殿下显然对这样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并没有任何的紧张之色。

沉默片刻,只见他迈步上前,拱手道。

“徐有贞本东宫属官,有此奏议,可见侄臣德行未修,群臣失望,难当储君之责,故而,侄臣恳请陛下,废黜侄臣太子之位,另择嫡长贤良之皇子,以承继大统,绵延江山。”

“殿下……”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俞士悦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惊呼出声。

要知道,时至今日,虽然说朝中上下已经围绕着东宫一事争斗了许久,但是,哪怕是徐有贞的这份奏疏当中,也只是弹劾太子德行有缺,并没有将一切挑明,直接了当的说出应当废黜太子。

但是,朱见深这话一出,无疑是将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这是在场的一众大臣都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相对于底下的几个大臣,面对朱见深的这番话,朱祁钰倒是平静的很,只是静静的看着朱见深,一言不发。

前世今生加起来两辈子的经历,让朱祁钰对于人心中的想法,都能洞若观火,正因如此,他此刻的心情才越发显得复杂。

虽然说,如今的朱见深才刚满十岁,但是,多年的东宫生涯,尤其是经历了南宫之变这样的大变故和这一年多朝堂上下的明争暗斗,无疑让他已经拥有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心计。

刚刚朱见深的这一番话,其实可以从两个方向来考量,可以解释为,他对于自己的处境早有了解,所以,借着这个机会,他来提出废黜之事,也算给双方一个体面。

但是,同样的也可以解释为,朱见深这是在拿废黜之事来试探朱祁钰的底线,说白了,这就是说的反话,要知道,朱祁钰问的是,朱见深如何看待徐有贞扣给他的罪名,但是,朱见深答的却是徐有贞弹劾他的这件事。

二者看似相同,但是实则大不相同,前者是给朱见深一个机会,再解释一次南宫之变中他的选择,而后者……细品一下朱见深的说法便可明白……

“……徐有贞本东宫属官,有此奏议,可见侄臣德行未修,群臣失望,难当储君之责……”

言下之意,连徐有贞这个东宫属官都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那他朱见深就算是再继续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话未说透,但是用意已明。

朱祁钰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这般沉默,倒是让在场的一众大臣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因为直觉告诉他们,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然而,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当天子再度开口的时候,却问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话。

朱祁钰看着底下恭敬的朱见深,他的脸庞仍然有些稚嫩,但是,却已经有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潜质,于是,朱祁钰问道。

“太子,你想继续做这个储君吗?”

???

一言既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朱见深在内,都感到一阵意外。

实在是因为,天子的这句话问的太过奇怪了。

要知道,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何况是东宫储位这样的大事,向来只有皇帝想不想给,愿不愿给,什么时候轮到朱见深来说他想不想要了……

说到底,在场的都不是笨人,听到天子这句让人心中发颤的话,再联系一下刚刚太子所说,他们哪还看不出来,天子这是对太子刚刚的态度已经有所不满了。

当下,俞士悦立刻跪倒在地,道。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只是一时情急,所以有所冲撞,还望陛下切莫动气,以保重龙体为要。”

见此状况,一旁的王文也立刻反应了过来,道。

“陛下明鉴,储位乃是国本,涉及社稷稳固,江山安宁,需当慎之又慎。”

二人的话好似是一个意思,但是,细细想来便能听出其中用意各不相同。

不过,面对二人的‘劝谏’,朱祁钰却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继续平静的看着额头隐隐开始冒汗的朱见深,俯身问道。

“太子为何不答朕的话?”

朱见深到底不过是个少年人,虽然说如今心性见长,但是,往常时候,朱祁钰面对他时,往往态度都很和善。

此刻,天子之威在前,哪是他能够抵挡的,当下心神有些纷乱,身子都微微有些发颤。

不过,哪怕如此,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强自镇定下来,道。

“生杀予夺,本天子之权也,侄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恕罪。”

殿中于是安静下来,这一刻,所有人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当然,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因为,从朱见深的这句话说完之后,在场的其他一众大臣,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要知道,刚刚天子的那句问话,已经隐隐可见有怒意生出,这种时候,太子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伏低做小,诚恳表示自己并没有贪恋东宫权柄的意思,以解释自己之前的话,平息天子的怒火。

但是,太子没有这么做,相反的,他将话头重新抛了回去,可以想见的是,在这种局面下,太子的做法,其实已经和挑衅无异了。

俞士悦心中一阵叹息,面色都有些灰暗,他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倒是一旁的王文挑了挑眉,并没有继续火上浇油。

不过,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听了太子的这番话,天子却并没有像预想当中发怒,反而笑了起来,道。

“太子既然如此说,那便是想了,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