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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

楚皇起身离开龙椅,臣子们跪伏行礼呼喊万岁。

今日是秋华节,在很久远之前本是山越人独有的节日,在这一天,他们会焚香木以祭祀他们的守护神。

大楚建国后,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山越文化的影响,楚人也过秋华节,但并非祭神,而是祭先人。

普通百姓也不会烧香木,而是烧纸钱。

今日,

郢都很多百姓在烧着纸钱,

连带着朝堂上,似乎也弥漫着一股子灰烬遮盖下的暮气。

无论是皇帝的神情,还是下方百官的姿态,都好似提线木偶,彼此都在应付着这一差事……应付着,这大楚。

因为,

上京城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郢都。

燕人,

那位燕人的王,打赢了,而且赢得很彻底,富庶的大乾,被彻底掀翻。

这其中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在于那位乾国官家是带着百官以及上京城的百姓,主动投降的。

也就是说,在不考虑乾地长治久安的前提下,至少目前来看,燕人的精力,又能重新从乾国战场抽调出来了。

且这一次,没了乾国的掣肘,燕人可以更为从容地,将他们鹰隼一般的目光,转向本就奄奄一息的大楚。

不同的是,

当这一则消息在郢都传递开后,郢都百姓,反而显得挺高兴。

而民间的这种“欢愉”氛围,则与先前朝堂上的情景,形成了极为清晰的对比。

在特定层级下,郢都百姓消息是很灵通的,故而在他们的认知里,这次灭乾,是自家与那大燕摄政王一同打下来的。

楚人和燕人有血海深仇这不假,但这同时,也不影响楚人为了这一场胜利而欢呼。

然而,

真正可以位列朝堂的重臣们,心里则清楚,原本谈不上好消息也不算坏消息的这一消息,因为自家陛下的这一手背刺,直接变成了天大的坏消息。

先前,

还能假惺惺地攀个亲戚,

向王府低头而不向燕国低头,

尽可能地保留一份体面与尊容,争取喘息之机,营造些模糊地带;

而眼下,

所有的转圜余地,都不存在了。

燕国那位摄政王到底是怎样一个脾性,大家伙都清楚。

等他结束对乾地的收尾,

那,

下一个目标……

穷兵黩武,连年征战,士卒疲惫,百姓困苦等等这些经验之谈,似乎根本就不适合燕人。

在这十几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燕人迸发出了极为可怕的血勇与战斗力。

谁都清楚这种迸发注定不会持久,也都明白凡事有峰有谷的道理,可问题是,至少目前来看,燕人依旧处于武德充沛的时期。

他们的军队,他们的百姓,他们的将领,似乎已经适应了连轴转地不断征伐;

谁叫他们……几乎每次都赢?

……

“你又输了,你怎么就又输了呢,哈哈哈哈……

话说,

你面对你的妹婿时,

你赢过么?

怎么,

不说话了?

你发现了没有,你现在被我操控你这具龙体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你是倦怠了,

想逃避了,

是吧?”

皇帝坐在宽敞却又布满帷帐显得很清幽的殿阁呢,

自己在和自己……说着话。

“要不,干脆把你这身体,直接交给我吧,你就此陷入沉睡,如何?

怎么,

还不甘心?

还不愿意?

你亲眼看见了,今日朝堂上那些大臣的神情。

谢氏,已经阻断了其封地与郢都之间的联系,这是什么意思?

谢氏蓄谋之心,路人皆知,他们想的,就是取代你熊氏成为这大楚新的主人。

原本,他们是没这个机会了。

那一战下,谢氏精锐损伤大半,可现如今,谢氏封地背后,是乾人的江南,也是燕人的江南。

有燕人的支持,有那位摄政王的支持,谢氏,完全可以在楚南半壁形成割据。

独孤家的家主,今日也未曾上朝,告病在家。

一同告病的,还有另外好几个家主。

你以前是怎么对待他们,他们现在,就打算如何对待你了。

离心离德了,

看见了没,

这就是……离心离德。

如今的你,你这个皇帝,还剩下什么?

燕人要一统诸夏了,大势不是出现,而是……已经注定。

燕人现在想要的是名义上的大一统,所以,燕人愿意,至少在这一代,还愿意将分封继续下去。

这,正符合那些贵族的心意。

为了家族的传承,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们可以没有国,可以不顾这个国。

更何况,

楚国的贵族,已经很不错了,他们曾为大楚奋争过,也豁出去过,于情于理,他们都可以心安理得地下船,歇息歇息了。

其实,

你比谁都清楚自己那位妹婿的脾气。

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妹妹,也不会为你求情的。

甚至你的母后,为了孙子辈着想,也不会帮你说话。

你已经众叛亲离了,

哪怕你还有一座郢都,哪怕你还有一些军队,哪怕你还有一些由你提拔起来的寒门臣子与将领,可他们,现如今又能帮你做什么?

只要你那妹婿从乾地回来,

只需要他的王旗往这里一插,

地方贵族,

朝堂大臣,

甚至熊氏自身,

都会要求你这个皇帝退位,从你儿子中,择选出一个来代替你的位置,这是你最后的那一丁点体面。

你比不上姬润豪,

永远都比不上,

人家帝王心术,人家刻薄寡恩,

可人家,

能赢!

你呢,

你,一直在输。

就像是燕军那样,他们士卒很疲惫,他们的百姓也很疲惫,父亲战死,儿子接着上,一代接着一代,可问题是,他们已经赢习惯了。

只要能赢,一切,就都能忍受。

而楚国,

而楚人,

已经无法再继续忍受你了。”

话刚说完,

殿外,

走进来七个人。

一略显潦草邋遢的剑客,一提着酒壶的老者,这些,都是认识的。

另外五个,则统一身穿着黑袍,目光中,透着一股子冰冷。

他们进来了,

他们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陛下,得罪了。”

酒壶老者擦了擦鼻子,其身后五个黑袍男女,迈步上前,用钩锁,开始环绕楚皇的身躯。

而皇帝,

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凭他们摆布。

“好奇不?为何他们能成群结队地,直接出现在这里?

其实,

你应该欣慰,

凤巢内卫,还一直忠诚于你,他们是愿意为他们的皇帝,战死到最后一刻的。

可我在占据你身体的时候,以你的名义下了旨意,调离了他们,且给了他们可以直入皇宫的权限。

很吃惊吧,

你的倦怠,给我了苏醒占据这具身体的机会,可你不知道的是,我其实可以让你‘看不见’一些东西的,只不过之前,一直都没有在你面前表露过。”

特制的紫色绳索,已经将楚皇的身体捆缚好,绳索上,还贴着一道道符文。

五个黑袍男女,分散而立。

邋遢剑客笑吟吟地站在那儿,酒壶老者则凑到楚皇跟前,

问道:

“可以了么?”

“可以了,辛苦你们了,现在,控制好压制好他,助我从他体内抽身而出,而我,将楚国剩余的国运化为气数,分与你们。

虽然不多,但已足够你们享用,门内,还能再维系个三十年,再待下一场机会。”

酒壶老者却没回应,而是继续看着楚皇。

而这时,

“我的……躯壳呢?

为何不见你们带躯壳过来,我的容身之地在哪里,我与你们说过,我不要器物承装,我要肉身!

该死,

你们难不成是忘记了?”

“没忘。”

“没忘就好,没忘……”

谁在说话?

楚皇慢慢地抬起头,

开口道:

“他们……是我请来的。”

“熊老四,你要做什么!

该死,

熊老四,

你到底要做什么!”

声音,不再是从楚皇口中发出,而是在殿内咆哮,显然,火凤之灵,已经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握。

“和你先前说的一样,你以为,只有你能用那个法子么?

朕,

也一样可以让你看不见。”

楚皇看着酒壶老者,

道:

“可以了。”

“好,小民……遵旨。”

酒壶老者挥挥手,

五个黑袍,一同拉动起锁链,楚皇站起身,身躯被拉起。

绳索上的符纸,开始燃烧,但却一直烧不尽,那蓝色的光火,似乎就像是附着在上头一样。

“熊老四,你到底要做什么,要做什么!”

火凤之灵还在咆哮。

“他们想要的,不是三十年,他们和朕一样,还不服输,所以,想赌那最后一个机会。”

酒壶老者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稻草人,将其,放在了楚皇身前。

紧接着,

酒壶老者开始吟唱。

蓝色的火焰,开始浸润入楚皇的身躯。

“啊啊啊啊!!!!!!!”

火凤之灵正承受着灼烧的痛苦。

“熊老四,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

你居然拿自己当祭物,竟然拿我和你一起当祭物!

那灵媒对准的是谁,

是谁……

是她!

熊老四,

你可真是……下作啊,她,她可是你外甥女,你也下得了手!”

“你刚刚不是说了么,朕和姬润豪最大的区别在于,他赢了,朕输了。

他是如何对待自己儿子的,是如何对待自己妻子的;

朕这里,

是有样学样。”

“熊老四,你就这点出息了,难不成你还以为用他女儿要挟他,他就会就范?”

楚皇脑海中,

浮现出那一日,

郑岚昕坐在龙椅上,

郑凡站在下面,双手抓着腰带,引四下将士一齐向其闺女参拜的画面。

“他,和我,不一样。”

酒壶老者双手合什,

大喝道:

“封,镇,赦!”

蓝色的火焰,尽数熄灭,化作了蓝色的斑点,浮现在楚皇的皮肤上。

可这灼烧的痛苦,

却片刻未曾消散,而是在一直持续着。

“陛下,真的要出宫么?”酒壶老者问道。

“要,当然要,难不成,你想让朕那妹婿,孤身入这大楚皇宫引颈就戮?

朕明白他的性格,

要是必然要以他的命,来换其女儿一个生的机会。

他不会受要挟,

他会看着自己女儿死,

然后,

用整个天家,整个熊氏,甚至是整个郢都人的命,来为其作奠!

想让他上钩,

你得给他……

看见希望!

他身边高手如云,自身又已入三品武夫之境,再加上千军万马的保护,

你们若是能刺杀得了他,

还用等到现在眼睁睁地看着他先破楚再灭乾么?

这,

是我们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是夜,

大楚皇帝突发恶疾,传诏命太子暂行监国之权。

这一则消息,震动了郢都,但很快,又被压制了下去。

底层百姓是是非非地说些什么,无所谓,真正能够掌握这个国家现如今局面的臣子与贵族们,则认为是陛下已经彻底认输了。

主动准备退位事宜,先让太子监国;

为接下来大燕摄政王携灭国之威到来,做一个铺垫。

很多人都在这一夜,长舒一口气,大家伙都觉得,若是大楚的局面真能就这般顺势走下去,已经是眼下最好的一个结果了。

没人注意到,

一辆黑色的马车,

在一队凤巢内卫的护卫下,

秘密地出了郢都,

方向,

大泽。

……

奉新城,

王府。

“夫人,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回来。”

“夫人?”

“去葫芦庙,就说……公主病了。”

“是,夫人。”

奴婢的眼神里,满是不解,就算她只是一个下人,也无法懂得夫人为何会在公主发烧如此之重时,不请大夫而问“鬼神”。

一般来说,不都是到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去试用这最后一招的么?

熊丽箐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闺女。

大妞面色泛红,不住咳嗽,看似是风寒入体……

可熊丽箐知道,自己的女儿可是火凤灵体,哪里会有风寒入体这一说?

从小到大,

她就和当初的天天一样,从未生过病!

“娘……”

躺在床上的大妞睁开了眼睛。

“妞儿,娘在身边,娘在身边。”

熊丽箐抓着自己女儿的手。

“爹……爹回来了么……”

“快回来了,你爹他刚刚又打了大胜仗,快回来了,你爹可是想大妞得紧呢。”

“娘……”

“娘在,娘在的,妞儿不怕,只是生了个病,没事的。”

“舅……”

大妞口中,忽然吐出了这个字。

在听到这个字后,

熊丽箐目光猛地一凝,

一种可怕的猜想,正在其脑海中浮现。

哥……

如果真的是你,

敢动我女儿,

我将亲自去铲开熊氏列祖列宗的皇陵!

“阿弥陀佛!”

一道佛音传来。

“让他们进来!”熊丽箐下令。

“喏!”

空缘老和尚与了凡和尚一同走入。

他们瞧见了躺在床上的大妞,老和尚先行上前,查看其情况,而了凡和尚身体则开始摇晃,目光中的神情,正在开始发生变化。

“为什么会这样?”空缘老和尚疑惑道。

下一刻,

了凡和尚呈现出法相庄严之色,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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