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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当爹的,会生气于儿子比自己强呢?

爹,

高兴成为儿子荣光的一部分。”

又是一段时间的无言。

姬润豪开口道:

“扯了这么久的闲篇,就没什么要问的?”

皇帝不说话。

“是,我的儿子现在是皇帝了,皇帝自当乾坤独断,哪里用得着,又哪里容得下那些七嘴八舌的长舌妇在耳边聒噪?

可儿子啊,

你这就有些意思了,

你不是很恨我么,

为何进来后,

就第一个想见我?

若是想问我一些什么,也就罢了。

可偏偏什么正经事也没问,

难不成,

仅仅是想见我?”

“姬润豪!”

姬润豪依旧背对着皇帝;

而这时,

外面水榭楼台开始扭曲,紧接着,一道道身着龙袍的身影开始出现。

他们的容貌,和太庙画像之中,极为相似。

有些,甚至一眼就能分辨出到底是大燕史上的哪位皇帝。

“小子,我大燕一统诸夏在即,我姬氏数百年之夙愿终要得偿,眼下当痛下决心,以求大燕天下长安!”

“飞鸟尽良弓藏,本该如此,合该为了这天下!”

“是他早有反意,若他愿意交出兵权,我姬氏又非乾国婢生赵氏,怎无容人之量?”

“他自己选的这条路,就注定不在这一世也会在下一世,成为大燕祸乱之根源!”

“切莫妇人之仁!”

“你与他,早就仁至义尽,你也未曾对不起他,坐下,安坐与此,一切,看命!”

“他自寻死路,消弭动荡之源,岂非天意?”

“晋国早没了,楚国也趴下了,乾国也崩了,就算没了他,至多再费点功夫,没了他,还有我这大燕儿郎,依旧能鞭挞这天下!”

“当年我与蛮子厮杀战死,所求所图,不就为了保下这大燕么,今日我大燕之气象,乃我等之夙愿,你还在迟疑什么!”

这些身穿龙袍的身影,都是历代大燕皇帝。

有的战死疆场,有的蹉跎一世,有的在位时间很长,有的在位时间极短,有的励精图治,有的,也有些荒唐。

但在这一刻,他们都是站在大燕,站在姬氏的角度,在要求当世皇帝听话。

甭管生前如何,现在,他们的所求所想,是一致的。

“他不臣之心早就昭然,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是皇帝,岂能被江湖义气自缚?”

“他不反,他儿子会不反?好不容易平定的天下,就算是为了万民考虑,也该在此时选择漠视!”

“他是脱下王服选择以江湖人的身份去死的,与你何关与大燕何关?”

“这是命,宿命!”

“那群跳梁小丑,自以为还有机会再翻江倒海么,事后一并踏平就是!”

“嘿,我孙子,和我一样,都有点胖。”

坐在亭中的姬成玦,

目光扫向前方,看见一身着龙袍的年迈皇帝,一边不住地将手中一颗颗红丸送入嘴里咀嚼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他的胖,不是胖,而是死前服丹服出的浮肿。

面对这些列祖列宗的质问与要求,

姬成玦一直稳稳地坐在那儿,

只不过其大半目光,一直落在那站在其身前,为其遮蔽住大部分视线的那道背影上。

姬润豪双手负于身后,

眼前一众,

是姬成玦的列祖列宗不假,但何尝不是他姬润豪的列祖列宗?

但在此时,

姬润豪却发出一声大喝:

“都聒噪够了没有!”

一时间,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阵怒喝:

“放肆!”

“小辈,竟敢不敬先祖!”

“狂妄!”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没我战死疆场,安得如今之大燕?”

“哈哈哈哈………”

姬润豪放声大笑:

“我接手的大燕,是门阀林立,政令不出京畿的大燕!

我接手的大燕,是荒漠蛮族养精蓄锐,即将抬头的大燕!

我接手的大燕,是三晋之家竟敢獠牙相向的大燕!

敬你们一声,

可以喊你们一声先祖。

不敬你们,

大可喊你们一声……废物!

大燕崛起之象,是我姬润豪开创出来的!

大燕一统诸夏之格局,是我姬润豪的儿子经营起来的!

在我们父子俩前头,

你们又到底在干什么!

战死疆场,留朝中乱局!

放纵门阀,使门阀威胁皇权!

轻信外戚,朝政昏庸!

大燕还是那个大燕,

大燕儿郎还是那群大燕儿郎,

大燕铁骑还是那个大燕铁骑,

我父子俩两代人,就平定了这天下,一统了这诸夏,

你们说说,

你们这帮人,

到底是不是废物!”

“轰!”

雷霆炸响,大雨滂沱而下。

……

太庙外头匍匐着的老貔貅,抬起头,望向头顶那不断电闪雷鸣的天幕,目露沉思。

而其四周,一众红袍宦官,也纷纷从这天幕之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

亭子内,

皇帝还是坐在那里,自始至终,他就没说过一句话;

就看着,

看着自己的父皇,

当着他的面,

挡在他的身前,

把一众列祖列宗,骂成一群废物!

皇帝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姬润豪一摆手,

呵斥道:

“你们,已经死了,你们死后,你们的继任者,也已经继位。

你们,

一个个的,

无非就是死去的太上皇!

纵然这一身龙袍穿着,还真当自己是天子不成!

顺着点,

喊一句列祖列宗在上;

但本质上,

无非是一群孤魂野鬼阴魂不散罢了!

当世天子在此,

他是大燕现在的天,

他是大燕现在的法,

诸夏,

在其手中凝一,

煌煌青史,

就是奠基大燕立国的先祖太祖皇帝,也得排在我儿序列之后!

所以,

你们又有什么资格,

在这里,

教我儿子,

教这史书上,比你们光芒万倍的当代天子做事!

你们,

也配?”

“就是,就是,我儿说的对。”

一年迈皇帝,一边继续嗑着红丸一边站到亭子边附和着。

姬润豪转过身,

看着眼前的皇帝,

看着自己的儿子,

紧接着,

他,

跪伏了下来,

父跪子,

纲常崩,

刹那间,

天上,

再度雷霆炸响!

就是一直坐在那里的皇帝,双手也下意识地攥紧,身体,不住地开始颤抖。

“大燕,还是那个大燕;

但大燕,也不再是那个大燕!

自今日起,

大燕将取夏代之!

我大燕,即为诸夏,诸夏,即为大燕!

天下,

将仅存一家天子!

姬润豪,

拜见大燕皇帝陛下!”

旁边嗑红丸的老皇帝,眨了眨眼,但见自家儿子都跪了,老皇帝也不再犹豫,跪伏了下来。

哪怕,跪的是他孙子:

“拜见大燕皇帝陛下。”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慑人心。

而这时,

先前两位没说过话的先祖,相继开口:

“好,破旧方能迎新,我现在是明白了,为何我大燕,能在这一代一统诸夏,好一对父子,好,好,好!

这才像话,

这才对味,

这才像是当年我在朝堂金殿上,

面圣大夏天子之状!

风水轮流转,

今日到我家,

我姬家,

终于出天子了!

姬琹,

拜见大燕皇帝陛下!”

初代燕侯,跪伏下来。

“诸位先祖,诸位儿孙。

笑看春秋,

千百年后,

谁又能记得我大燕开宗之侯?谁又能记得我大燕立国之君?

诸位记住,

后人记起咱时,

得从这位小辈上,

往前数!

得掐着算着,

你,你,我,你,你,

往下再过多少代,

才到他!

就凭这光沾着,

姬长河,

拜见大燕皇帝陛下!”

初代燕侯开疆,而大燕立国,自长河起,前头的皇帝,其实更像是有实无名的诸侯,是被追封上去的。

这时,又一名先代燕皇出列,他是百年前击退巅峰蛮族入侵的皇帝,也是设立镇北侯府的皇帝,

他大笑道:

“大夏才多大点地方,

如今我大燕,

不仅囊括乾楚晋三家,

我黑龙军旗,更可横行荒漠与雪原,

当世大燕,

十倍于诸夏,

当世大燕天子,

同样十倍于夏天子!

这一跪,

老子心甘情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罢了,罢了,跪就跪吧,达者为先,谁叫我儿子不争气呢!”

“不是你儿子就是你孙子,亦或者你孙子的孙子,到底是咱们的根儿,一样的。”

“跪了,跪了,跪天子!”

“拜见大燕皇帝陛下!”

“拜见大燕皇帝陛下!”

渐渐的,

全场先祖,

全部跪伏了下来。

姬成玦张了张嘴,他很难分清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它假的,可又是这般真实;

说它是真的,可又是这般得荒谬。

而这时,

跪在最近处的姬润豪,

小声道:

“你爷爷,腿脚不好。”

旁边的老皇帝刚刚伸手捻起一颗掉落在地的红丸放入嘴里,

听到这话,

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儿子,很是慈祥地笑了笑。

姬润豪的帝王之路,至少在龙椅传承上,可谓顺风顺水之极。

老皇帝还是个王爷时,就将姬润豪安排与李家世子一同长大;

老皇帝在镇北侯府帮助下,夺得皇位后,毫不犹豫地将他的世子,立为太子,自此修仙问道,不问朝政;

太子东宫,即为当时大燕真正的中枢。

在老皇帝这里,没有父子猜忌。

甚至,

怕自己活的时间久了,耽搁了自己儿子上位,又不想让自己儿子沾染上丝毫逼父的恶名,为自己儿子上位一扫妖氛,收揽人心,递上梯子,就自己承担这荒唐名声,故意服药服死。

姬成玦站起身,

用颤抖却又格外平缓的音调,

开口道:

“平身。”

……

“轰!轰!轰!”

三道恐怖的雷霆,夹杂着红色的光泽在空中接连炸响。

老貔貅只觉得,身体发凉,因为这不似天地正常之威,更像是某种因人而起的情绪宣泄。

可,

又到底是谁,

能引起这般之壮阔波澜?

下方这一众宫内宦官炼气士,也是心神震撼,此等情景,他们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而这时,

太庙的门,

被从里头,推开了。

皇帝迈出一只脚,

外头的风雨,

迅速沾湿了御靴,

皇帝微微皱眉。

在皱眉的这一刹那,

天上的雷霆,顿时熄灭;厚重到令人绝望的乌云,也随之快速消散;

连那阳光,

都像是急着讨好一般,赶不及地就照射了下来,似是争先恐后,为那天子,烘干那微微雨渍。

老貔貅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它不理解,它也不懂,它很彷徨……甚至,先前明明是它领着皇帝过来的,可眼下,再看皇帝时,竟有种亵渎该死的罪恶感。

自大夏崩乱,

八百年了,

这天下,

终于又出了一位真正的………天子!

他的脚步,

他的声音,

他的目光,

会穿透历史的长河,分割岁月的桎梏;

甚至,

超越其朝代、国家的局限。

心有虔诚者,

抬头仰望,

不见什么花里胡哨的各种神祇,只能看见,他的身影。

这时,

钦天监的一众炼气士快步赶来,在远处跪下,

钦天监监正跪伏下来禀报道:

“陛下,楚地大泽方向,有人在唤我大燕国运!”

一个“唤”字,用得极好。

这国运,岂是谁都能借的?

普天之下,一国之中,正常而言,唯有天子首肯,才能将国运分割,譬如当年百里剑从乾国官家那里借来一缕大乾国运开二品之境。

但在大燕,有两个人……可以。

因为大燕的天空,是日月并存,交相辉映。

先前还明言要制止皇帝,教皇帝坐着什么都不做的老貔貅,

在此时,

身体发颤,头都不敢抬,更别提出言阻止了。

皇帝站在御阶上,

叉着腰,

道:

“打从他当那翠柳堡守备起,就是朕在后头供养着他。

他打仗,

朕给人,给钱,给马,给甲,给粮……

多少年了都,

早习惯了。

他呢,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德性;

罢了,

辛辛苦苦攒这家当,不就是预备着到紧要时候用么。

钦天监,听旨!”

“臣在!”

“给他,给他,都给他,不要吝啬,不要舍不得。

家底儿用光了,

不怕,

大不了朕再和他一起挣回来就是了。”

“臣,遵旨!”

紧接着,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身侧匍匐着的老貔貅身上。

“楚国有一只火凤之灵,年代久远了,就有些蹬鼻子上脸,把自个儿当半个主子了,实在是可笑至极。”

老貔貅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皇帝伸手指了指跪伏在下方的魏忠河等人,

“他们,是朕的家奴。

你呢,

顶多算是朕的家禽!

你算个什么东西,

敢把眼睛往上看,瞎了你的狗眼!”

这一刻,

皇帝口中说出了那句,

先帝在弥留之际,曾对这皇宫内老貔貅所说的一句话:

“畜生,终究是畜生!”

“这国运,一半是朕的,一半是他自个儿打下来的。

人情往来归人情往来,难得那姓郑的这次敢玩儿这么大,这么洒脱,咱也不能太磕碜了不是?”

“魏忠河。”

“奴才在!”

“替朕把这头畜生宰了,给那姓郑的,助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