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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霁被围在一片猩红之中,哨兵黑色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只有那?红色的刀光时隐时现。

林苑在一片湿滑的地面上奔跑,一路躲避鲜血淋漓追上来的黄金树。

虎鲸出现了好几次,拍开铺天盖地的尖矛。又在空气里消失。

再一次挣扎现身,几息间又一次溃散。

每个人都到了极限。

生死之战,几度命悬。

林苑知道,越是这样难,这样艰险,越说明胜利近在前方。敌人已是强弩之末,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自己伤痕累累。敌人也已经千疮百孔,也到了濒死的边缘。

只要再一点,再能够坚持一点点时间。

她觉得脑袋很疼,一阵阵的抽搐,过度使用精神力带来的后遗症开始出现。

身体也很疼,好几次破空而?来的金色长|枪伤到了她身体。她流了很多血,脚底打滑,有一点跑不?动了。

她是向导,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和不?太适合战斗的身体。

对方比自己更清楚这一点。所有的攻击都是针对她的肉|体而?来。

倪霁的虎鲸出现,又消失。触手?们也全都伤痕累累,很多已经没有力气以实体形态出现。

再坚持一下,林苑想?,一下下就好。

倪霁倒下去好几次,又撑着长刀站起来,他擦了一下被鲜血糊住的视线。

空中,那?枚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留着一只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他的身体流了过多的血,有一点站立不?住的感觉。

还差一点点,他想?。

他看见了一个古怪的小小生物?从一片血腥的地底爬出。

十几只手?臂,三个头颅,满身都是眼睛,像一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古怪胚胎。

那?小小的古怪生物?从满地碎裂的血肉里爬出来,以异常敏捷的速度向远方爬去。

这是敌人的最?终形态,杀了它就结束了。数百次战场经验带来的直觉告诉倪霁。

如果被它跑了,恶战还将延续,没完没了。

倪霁拖着几乎动不?了的身体往前追,那?只怪物?的爬得很快,而?他的腿重?得像铅块一般。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艰难的战斗。

只差一点,最?后了。

几只触手?突然从地底涌了出来,缠绕住那?个形态模糊的血红胚胎。

触手?们并不?是适合战斗的精神体,娇嫩得很,但它们死死缠住那?只血淋淋的怪物?,哪怕被瞬间咬伤了好几根。

倪霁的刀在下一刻赶到。红色的长刀避开触手?们的腕足,钉住那?只蠕动挣扎的血腥之卵。

长刀没有了鲜血的供养,已经变得很细很薄。

刀尖避开所有的触手?,长长的刀刃刺进那?只怪物?的身体。

结束了。

倪霁透过薄薄的刀刃看见战场的另外一端。

几乎像是慢动作?一样,林苑的身体倒在了滑腻的血红地面。

黄金树长长的一根树枝,穿透了她柔软的腹部。

她本来或许来得及避开,但她分心控制了触手?。

战场就是这样。

有时候你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死,自己每一次都可以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但实际上谁也不?知道死神下一次降临在哪里。

几乎每一个生命,不?论是你视如珍宝的明月,还是无关紧要的野草,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

都一样可能会突然消失在你眼前。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

林苑就那?样倒了下去。她躺在地上,吐出了一点血,看着近在眼前金黄的大树。

那?本来是她想?要带走的人。

她失败了,没有办成?自己想?做的事。

带着金色面具的薰华冷冷注视着她,红色的血污覆盖住了他金色的面具,盖住了他仅余的人性。

戴着面具的男人神色冰冷,麻木而?空洞,是一具被鬼魅驱使的傀儡。

尖锐的黄金树枝缓缓从林苑腹部抽出,再一次向林苑刺去。

染血的尖端抵住林苑的胸腔,恰好抵在那?一块小小的石头吊坠上。

枪尖在那?里凝固了。

一滴金色的眼泪滴了下来,点在那?块不?起眼的心形石头上,让它变成?了一颗黄金色的心。

保持着刺杀林苑的姿势不?动。璀璨的黄金树开始枯萎,从枝叶开始,从树根开始,巨大的树身缓缓溃散,纷纷摇摇的枯枝掉进满地粘稠的鲜血中。

倪霁朝地上的林苑跑过去。

那?个还没有完全死掉的胚胎开始企图逃跑。它支着几条最?后的血管悄悄爬起来,慢慢去拔起倪霁的刀。

倪霁头也没回,血红的刀光密密麻麻斩出,精准利落,充满铺天盖地的戾气。

漫天鲜血淋漓的肉块下雨一般地掉落下来,血管,肉块,被切得极其细碎,在地面抖动片刻,终于彻底不?再动弹。

倪霁本用不?着出这么?多刀,那?只是一块很小的胚胎。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心底有一股巨大恐慌堵着,不?这么?做几乎就会立刻疯了。

倪霁踩着满地黏腻的肉块向前跑,他本来是一个以速度见长的哨兵。

但那?一刻,他恨自己跑得那?么?慢。

奔跑的速度几乎像一只蜗牛,那?么?短的一点路程似乎变得无比遥远,花费的时间漫长到令人窒息。

林苑躺在那?里,躺在血肉模糊的地面,躺在掉落满地的黄金枝叶上。

红色的血液从林苑的后背流出,混杂在那?些冰冷又耀眼的金属上,扩张的速度很快。

天空里枯萎的黄金树叶化为苍白的灰烬,像白雪一般飘飘荡荡地落下。

林苑睁着眼睛,脸上的神色和平时一样,淡淡地,很平静,似乎并不?在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哪怕那?件事,是自己生命的消散。

死亡不?是很常见的一件事吗?

既然这里的那?么?多人都死了,那?么?进到这个污染区的自己当然也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掉。

这是林苑很早就知道的事。

只是好像也没有自己曾经想?象的那?么?洒脱。她发现她居然也有不?少放不?下的事。

家里的螃蟹该怎么?办?

真想?再见小鸟他们一面。

储藏的那?些糖果没吃完真是可惜了。

还想?问问倪霁,他刚刚在幻境里到底遇到了什么?。

倪霁来到她的身边,把自己带着的所有药品哗啦一下倒出来。

他咬开敷料的包装袋,用一堆的止血药和纱布堵住林苑腹部的那?个洞,鲜红的颜色在雪白的纱布上洇开,血很快渗透出来,沿着他的指缝往外流。

倪霁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哨兵,对每一种致命的伤势都判断精准。

这样的伤别?说是向导,就是一个等级低一些的哨兵,都救不?回来。

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说,她没救了,只剩下几分钟的命。

但他管不?住自己。他死死按住那?个伤口?,好像只要这样按着,血就能够不?会再流,死亡也能被阻止。

他把林苑从地上抱了起来,抱进自己怀里。

向导的肩膀比看上去还要瘦小,这样柔弱的身躯,很难想?象里面拥有一个那?样坚强的灵魂。

她第一个拿到了钥匙,为所有人打开逃生之门。

但她自己却没有走,她想?毁了这个污秽不?堪的世界。

她做到了。代价是她自己的命。

林苑咳嗽了一声,红色的血从她的嘴角呛出来,

“好疼啊。”她看着倪霁说,“怎么?这么?疼。”

她的声音很软,好像没什么?力气,很快就要睡着了一样。

倪霁的肩膀颤抖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办法,他所学所会的一切,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场,唯一能做的只能把怀里的向导抱得更紧一点。

这样的事他其实见得很多。

受伤,死亡,生离死别?。

在战场上他送走过无数自己的挚友。这本来是每一个经历过多年战场的士兵熟悉的场面。

应该习惯了。能够忍受的。没什么?大不?了,每个战士都体验过的。

再珍惜和不?舍得都没办法,心里再痛苦,哪怕像刀子生生挖开心脏,也阻止不?了死亡。

这是我身边最?后一个人了。他想?。

最?后一个珍惜的人,也即将被夺走。

而?他会被留下来,活着。

从此海上永不?再有月光,他会被留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再有人摸摸他的头发,给他带来一夜的安眠。

林苑感觉到有冰冷的水滴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她躺在倪霁的怀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哨兵露出这样狼狈的表情。他好像很弱小,在那?里哭,眼泪无声地掉到了自己的脸上。

“别?哭了,我可不?想?看见你这样哭。”林苑笑了起来,莫名其妙地,想?在这个时候开玩笑。

“我啊,刚刚才在幻境里看见你哭了一次。”

她看见那?个哨兵咬住了嘴唇,把他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林苑想?要笑话他,又觉得不?应该,只好和他说说话,“回去以后,你可以去找别?的向导。上一次我们在宴会上认识的那?几位,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很温柔,精神梳理做得比我还好……”

林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话。

但这是最?后能说话的时候了,死后自当长眠,这时候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只是疲惫涌上心头,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她觉得自己想?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