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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堂前的灯灭着,因为客厅四下都是厢房与楼梯,不透光,显得格外昏暗。

人只被敞开的门外的日光笼着,身体像被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

秦见月站在二楼阁楼,看了他很久,才开口道:“怎么不上来。”

程榆礼站得微微松弛,手闲散地插在裤兜里,淡淡地说:“我等你下来。”

他的面庞在潮湿昏暗的厅堂里显得清隽透彻,一尘不染,十年如一日的美好洁净。利落的发茬,宽阔的肩,挺直的腰脊,修长的腿,处处彰显著成熟男性的气质和魅力。少年的他,青年的他,都轻而易举便让她深陷。哪怕只是漫不经心地瞥过来一眼,秦见月是真的会为之深深着迷。

一边不肯上,一边不肯下。最后秦见月轻声说了句:“程榆礼,别让我为难。”

他垂首细思片刻,终于,无可奈何地迈开腿,款步往楼上走。

西服被随意丢在她的床上,他扯松领带,休憩姿态在床沿坐下。

秦见月问他:“去哪儿出差了。”

“广东。”

“好玩吗?”

“有点热。”

“……”忽然想到卧室里空调年久失修这回事,秦见月是心静自然凉,她不想怠慢程榆礼,翻箱倒柜弄出来一个手持风扇,冲着他额头的汗在吹。

程榆礼也没拒绝她的好意,他低头浅浅笑着,慢条斯理地解开腕口的袖子。

“那个……空调坏了。”她举着小风扇,尴尬解释。

“猜到了。”视线环视一周,眼尖瞄到旁边的风扇,程榆礼指过去一下,“吊扇怎么不装?”

秦见月说:“我不太会。”

“就这么热着?”

“修空调的师傅明天过来。”

程榆礼淡眸微垂,轻道:“和他说不用来了,明天我们回家。”

“……”她没吭声。

他捏一下她的下巴,质问的眼神:“怎么?”

“可是我还没考虑好。”

程榆礼静静打量着秦见月,少顷,又偏头看向风扇,说道:“我帮你装。”

他说着便起身,取出安装的支架和风扇。又拿来一张说明书,站在被窗帘过滤的昏沉暮色之下看。而后很快上手安装,秦见月踩在床上够着手臂,装了半天都没摆弄完成的东西,被他几分钟解决掉了。他甚至不用踩高,轻轻松松。

秦见月笑眼崇拜看他:“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语气淡淡的,不乏嘲弄:“这哪儿用上数理化了?不是有手就行?”

秦见月被噎了一下,折过身去。程榆礼含笑,过来揉她的脸轻哄。

秦漪今天不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洗过澡在床上云雨一番,很快又热得汗涔涔。

微风吊扇的力度显然不够,而尽管热气蒸腾,两个人还是拥在一起,并未分开。各怀顾虑地沉默几分钟,是程榆礼先开口,声音严肃深沉得都不像他,问道:“爷爷说什么了?”

秦见月并无隐瞒,把程干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表达看法。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传达一件事。

程干说程榆礼给她办节目是在赔本买卖,说夏霁对他来说更好的选择。

程榆礼:“信了?”

她说:“怎么会啊,我们两个之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吧。”

他“嗯”了声,没再说话。出乎意料的静默下来。

很快,风扇的作用起效,秦见月叹一声:“我发现你作为老公还是蛮好用的。”

她听见他用气音笑一声——“是吗?”

秦见月赶忙指着头上,红脸解释说:“比如装吊扇很在行。”

“知道了,我好用。”他笑着,把后面几个字咬得重,语调竟还有点吊儿郎当的气性。

秦见月撇红脸,不说话。

取来纸巾帮她擦汗,他的固定流程。解释过原意:出汗吹风容易着凉,谁叫我们家月月体弱多病。得小心惯着。

秦见月揶揄了一句:“你究竟是想给我擦汗还是想吃我豆腐啊?”

“想吃你豆腐我还用耍花招吗?”程榆礼逗了她一下。

他太熟悉她的身体。秦见月被他捏了一把痒痒肉,笑着弹开。程榆礼也漫不经心笑了下,放开戏弄她的手。

汗湿的身子不再紧贴一起。

身上便很快凉了下来。

只剩风扇嗡嗡在转。

他终于开口问:“你怎么想?”

秦见月温吞道:“我觉得爷爷说的话有一点道理,我确实是在拖累你。”

长指贴过来,覆在她的唇畔。他打断道:“换个说辞。”

秦见月合下眼,唇贴在他的肩骨,唇瓣一开一合,如梦呓的姿态,慢悠悠开口说:“说实话,我现在不是难过、失望,只会觉得有点无力空洞。大多数空闲的时候,我坐着放空,想起这一些事情,我的大脑好像在受到很严重的损害,甚至会耳鸣。你可以很潇洒,认为日子是两个人过,不去计较你家人的意见,我可以跟你一样潇洒,但我不能够忘记我身后的人。我不想让我的妈妈,我的哥哥生活在影子里。”

“你告诉我要一起修炼,和阴暗面共生,我已经学会把虚荣从我不够光彩的一面里拉扯了出来。我可以正视我的家境等一系列问题,我不再把我脾气暴躁的哥哥,腿脚不好的母亲当做我的弱点,但我终究还是没办法阻止很多现实问题的发生。在你的爷爷看来,我们的婚姻是你布下的一盘棋,我是可以随意挪动的棋子。而我的家人能不能得到尊重,更是无足挂齿。这些都是我无法克制的外力。”

程榆礼摇头说:“你太把我爷爷的话当回事了。”

秦见月说:“这不是爷爷三言两语激怒到我的问题。换言之,我无法进入你的阶级。我们之间,难以平等。”

他仍然不解:“进入?为什么要进入?身外之物而已。”

秦见月抬眸看他紧蹙的眉:“是,这是身外之物。如果没有被坚定选择的自信,难道不要去考量这些身外之物吗?我总不能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吧?”

“坚定选择?”程榆礼捕捉到这四个字,“你认为我会背叛你?”

“我不这样想,只是……”

话音未落,他俯身咬了一口她的唇,皱眉道:“好了,可以不去想这些问题吗?”

秦见月反问:“像你一样逃避?”

他视线微顿。抬手缓缓揉搓着眉心,不再吭声。

齐羽恬说,他们这样应有尽有的人,天生冷情。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秦见月的弦外之音。她想要,即便不以婚姻的囚笼为捆绑的羁绊,也能矢志不渝的爱。

她不想听“我不强求”,她想听的是“我只要你”。

他给她呵护,给她温柔,婚姻里一切尽心周到的布置。

但总是差一点火候,总是差一点。

秦见月要到处寻找那一点去填补她的八年,太辛苦了。

她爱得太多,溢出来的这一部分被细化扩张,压得她无法喘息。

如果不是程榆礼,她根本就不会嫁入这样的家庭,不像他那般精打细算,她舍弃那些千丝万缕的考量,秦见月从头到尾为的是一个情字。

程榆礼会听不懂吗?他可能真的听不懂,甚至还会困惑。因为爱不是靠机缘巧合的捡拾,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来,要经历与体验。

他是得天独厚的公子哥,兴许在他的看法里,一段礼貌体面的婚姻就等同于爱。相敬如宾、一生一世,就是对爱最好的表达。

也没有错,也没有错。

他能够给她的都竭力给了,这就是至多了。

夏夜热浪灼灼,秦见月很高兴他们此刻还能贴在一起说几句体己真诚的话。

“在一起这一年时间给我很大的力量,你再问我一百遍我也不会后悔嫁给你。只是到今天,我已经走得很累了。”

他给的勇敢和底气,一分不会少。落实在她人格的深处。她说着,又徐徐重复一遍,“程榆礼,我不能两手空空。”

很久,他才再度开口问了一句:“你想清楚了?”

“嗯。”

尔后,他又道:“我想不通,再说服一下我。”

她沉吟一刻,徐徐摇头,说道:“不喜欢了。”

或者,不是“不喜欢了”,而是“不能再喜欢了”。

秦见月继续道:“已经很不快乐了。程榆礼,你给我自由吧。”

如果得不到足够多的爱,足够多的安全感。

那她想要自由。想要换回健康正常的身体和人格。

他□□干净的肩,盛着一抹月色,像是冷凝的霜雪。

程榆礼撩一下她在肩膀里扯成团的头发,轻轻地顺,轻轻开口:“节目去录完,不要有压力。”

徐徐地,她应一声:“嗯。”

他挽留过,两次。一次是“不要说再见”,一次是“回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