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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城迁往洛阳的官道上。

浩浩荡荡的北迁大军之中,有一处三十余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格外的引人瞩目,十八驾马车按照礼法与排序,井然有序的排列着,行驶者。

这些拉着马车的马儿也被称之为“玉虬、素虬、龙、骏駮、白虎、先景”,每个名字的马儿有六匹……各个彰显尊贵。

这是唯有天子出行时,才会拥有的仪仗,彰显出的是汉天子的高高在上与神圣不可侵犯。

不得不说,尽管……在曹操这里,汉天子难逃傀儡的命运,但一切汉家天子该拥有的礼法、规矩,曹操从不曾懈怠半分。

“啾啾……啾啾——”

此刻,当中最奢华的一处马车内,天子刘协坐在其中,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龙案,案牍上没有笔墨纸砚,唯有一只金色的雀儿。

雀儿外形美丽,羽毛华贵,吃的也是上好的口粮,但……唯有一点,这雀儿是被锁在牢笼里,哪怕这牢笼也是金边镶嵌,也显得华贵异常,但……这依旧无法遮掩他,永远失去的自由。

“啾啾……啾啾——”

这金色的雀儿似乎因为吃饱而欢快的歌唱,但这悦耳的鸣啼在刘协听来却是万般苦涩、万般讽刺、万般嘲弄……

“朕与你一样,从生下来就注定待在这笼中,任凭羽毛再高贵?却也难逃成为别人傀儡的命运……区别在于,朕意识到了这点,反抗过、挣扎过……可你,呵呵……就一辈子甘心如此,话说回来,或许你是对的……反正就没有得到过自由……何必去追逐?去向往呢?”

刘协的声音不大,可一句话中,表情却是格外的复杂,当然……最终所有的表情皆归于苦涩。

也是无人能聆听这位天子的倾诉了,他竟在向一只鸟儿在诉说,“有些时候,朕……朕觉得,朕从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朕听宫里的老人说,朕的母亲王美人也是名门之后,但时运不济……偏生那时执掌后宫的是何皇后那个毒妇!”

“朕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这何皇后就逼迫母亲喝下了无数碗堕胎药,可偏偏,朕在这么多的药力作用下还是活下来了……然后,何皇后愤怒之下,便一杯毒酒毒死了朕的母亲……朕也从此养在了董太后的膝下!”

“后来……父皇有意让朕继承大统,更将遗诏交给了西门八校尉之首的蹇硕……可惜的是,大将军何进掌权,何皇后又与十常侍密谋……加害了蹇硕,扶朕那不成器的兄长刘辩继位……朕那时就觉得,一切都算了吧,当个陈留王也挺好……至少,朕是自由的啊!唯有朕的祖母董太后在临死前告诉朕,一切都还没有定数,一切都才刚开始。”

说到这儿,刘协的眼神中多出了几许落寞。

“果然,好景不长……十常侍与何进因为权利的争夺厮杀于皇宫,整个洛阳大乱,董卓入京,把持朝纲……董卓又因为与董太后有亲的缘故,将刘辩废除,立朕为皇帝……从而引发了朝局的震动……引发了十八路诸侯讨董……”

“之后,便是董卓兵败,朕被挟持着往长安,再然后是董卓被杀,朕被李傕、郭汜争来争去,他们争的是权利,可谁在乎过朕?在乎过朕那段时间饥肠辘辘,朝不保夕的感受……得亏之后在张杨、杨奉、董承等几番势力的斡旋下……朕又重新踏上了南归的路,那时候……百官、朕……一路上风餐露宿,朕记得吃的最好的一顿是一个馊了的面饼,朕剥去那绿色的一层,一口咀嚼……那味道别提多美味了!”

“最后……最后朕就落到这曹操的手里,曹操礼敬于朕……朕以为找到了忠臣义士,可不曾想,这曹操竟是装的,他只是想利用朕……帮助他占据礼法、大义上的上风,然后将一个个对手铲除……呵呵,朕总是那么容易相信人!朕总是被人利用了许久后才后知后觉,朕相信过董卓、李傕、郭汜,相信过杨奉、张杨、韩暹……也相信过曹操,可到最后,他们一个个都不装了,他们都是在利用朕……利用朕这皇帝的身份,利用朕这大汉天子之名……去替他们铲平道路罢了!”

说到这儿,刘协的眼眶中已经饱含着泪意……

他的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言语间带着更多落寞与悲鸣,“朕……朕是不是从一出生起就……就注定这一生的悲剧,朕是不是……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是啊……

刘协从娘胎里就跟堕胎药斗;

小时候跟“辩少无威仪,不配为人主”的兄长刘辩争夺皇位;

长大一点……就卷入何皇后与董太后的两宫之争,卷入外戚与宦官的厮杀;

然后……成了董卓祸乱下扶持而起的傀儡,成为了李傕、郭汜争抢的筹码,成为了曹操把玩的一个玩具。

如果说三国中,有一个人是最惨的,那无疑……唯有刘协,他的人生经历,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说到最后,刘协的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宛若那断了线的珠链般,“啪嗒”、“啪嗒”的就往外涌……

“朕苦啊,朕……朕这半生好苦啊,董美人……伏皇后,你们……你们都跟错人了——”

一边努力隐忍着哭泣,刘协一边轻声的感叹,仿佛……哪怕是这感叹声,他都不敢抬得太高,生怕曹操的人听到。

最后,刘协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提起了那镶着金边的鸟笼,然后打开了笼子的大门,里面金色的雀儿先是吓了一跳……

可最终确保没有危险后,这雀儿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走向这笼子外面,满心好奇……

“走吧……走吧……”

“飞吧,飞吧……”

刘协继续张口:“朕知道当傀儡,被人囚禁在这笼子的滋味儿,朕如何又要让你与朕一样……一生被囚禁在这金色的牢笼里呢?去吧……去吧,朕还你自由……自由……”

刘协将这金色的雀儿捧在手心,然后经由窗子放飞了出去。

雀儿仿佛第一次领略到这世界的广大,一时间迅速的扑棱着翅膀,想要翱翔于天际……

但最终,长久时间关押于牢笼之中,仿佛让它早已失去了飞行的天赋,它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被后面的马蹄踩踏,很快……沦为了一摊软泥!

“这……”

刘协的心头咯噔一响。

他万万没有想到,哪怕这金色的雀儿离开了这牢笼,自以为能自由自在的翱翔于天际,可外面的世界……或许远比这笼更残忍!

“呵呵……呵呵呵呵……”

这下,刘协不由得苦笑,笑声凄惨、落寞至极。

就在这时……“嘎吱”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刘协感觉听到了什么,是一道很清脆的声音,可四下去看,哪里有什么动静?

这硕大的马车车厢内唯独他一个……

再仔细去找,是那“笼”……是这鸟笼的门上有一个卷起的字条,因为打开这鸟笼,字条才落了下去。

这下,刘协本能的一惊,他先是左右环视,乃至余光瞟向马车车窗外,确保没有人注意后,这才从笼中取出了这字条。

随着他缓缓的展开字条……一行小字跃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荆州来信?”

刘协惊愕张口,可这话还没说完,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继而,一双眼眸紧紧的凝于那字条上,“是……是那关家四郎?他……他要帮我?”

刘协的这一道声音极轻极细,乃至于还带着许多不可思议……

但……无疑,这一条字条,是他在这‘寂暗’的世界里唯一能寻觅到的色彩了,无论如何,他……他都会深深的抓住。

而随着刘协的眼眸向下,他看到了这字条上一些熟悉的名字,这是关麟留给他的,值得信赖的人。

比如……太医令吉平,及其子太医署的吉邈、吉穆;

比如……少府耿纪、丞相司直韦晃;

再比如……相国府西曹掾魏讽!

前面的几个,刘协并不陌生,至于这魏讽……刘协回忆起来,他不就是长乐卫尉陈祎举荐的名士、贤才么?

如果是陈祎举荐的,也怪不得……那关家四郎在这份可靠者名单上会有他的名字。

等等……

想到这儿的刘协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的问:“有魏讽?为何没有陈祎?难道……长乐卫尉陈祎……他不值得信赖么?”

是啊……从刘协的视角来看,执掌御林军,保护天子周全的陈祎……是他的心腹之人,无疑更值得信赖啊!

只是,刘协哪里知道。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在两年后的那次谋袭魏都邺城的叛乱里,就是因为这陈祎向太子曹丕告密,导致最终魏讽被杀,连坐死者数千人!

也导致最有机会对曹魏的大本营釜底抽薪的一次机会彻底失败。

诚然,关麟与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交情,诸葛恪也没有机会与他们联络,但有一点……史书绝不会说谎——

忠义之士与背弃之人,那一个个赫赫然的名字,在关麟的经验世界里,一早就被打上了对应的标签!

……

魏讽与陈祎的马队在整个队伍的最末端。

按理说,陈祎是长乐卫尉,保护天子的周全他责无旁贷。

但……如今非常时期,护卫天子的是虎贲军的兵士,别说是御林军,就是陈祎这个长乐卫尉也无法靠近天子一步。

很显然,曹操可以接受失了许都城,但……他与大魏均是无法承受失去天子的后果,这是曹操与大魏最后的底牌了。

一旦失了天子,那大魏将瞬间变为整个天下的“叛逆”所在,人人得而诛之……到时候无论是外部的征讨,还是内部的叛乱,都不是曹操可以承受的。

故而,天子的周围重兵防护,就连曹操嫁给天子的三个女儿都不许靠近那马车。

天子的马车中唯有刘协与那笼中的鸟儿。

“曹操这是有些过分了吧?”

陈祎忍不住小声抱怨一声……当然,这声音因为他发出的无比细微,唯有他与魏讽两人听到。

魏讽吁出口气,“再忍忍,到洛阳城一切都会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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