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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凌晨,国师汗收到河西求援。

当时卫拉特主力正散布于芒拉河南岸宿营,国师汗几乎彻夜未眠,先是向探马打听元帅府军队的情报,随后派人通报羊曲城驻军,命其想尽一切办法探查围困杜尔伯特部的汉军数目。

随后整夜规划联军各部的行军路线、驻营地点、退军路线、驻营水源等事项。

待到天色将明,即发和硕特、土尔扈特、辉特部两万余,除了负责拦截后路归德方向汉军与八角城林丹汗的准噶尔部,卫拉特联军倾巢而出,兵分三路奔赴黄河渡口。

骆驼宽大脚掌踏过戈壁,激起烟尘滚滚,卫拉特的战鼓手跨坐驼峰,为奔赴战场的将士敲出慷慨激昂的旋律。

不过卫拉特联军的进军方向,并非是羊曲城渡口,而是黄河以东沿线,从羊曲城到龙羊峡之间的三个渡口。

为营救达来台吉,国师汗做了两手准备,行动视前线准确情报而定。

若围攻达来台吉的军队只有四五千,他们则倾巢而出,自羊曲城围攻这支汉军;若围攻达来台吉的汉军人多势众,国师汗则打算趁海上空虚,直袭新城。

他不懂围魏救赵,但兵书只是将已经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身经百战一样知晓攻其必救的道理。

国师汗不愿让会战发生在羊曲渡口附近,相较而言,在海上开战是更好的选择,因为海北县与肃北相通,即使战事不利,也能退往肃北,掠夺甘边退回天山。

六月初六傍晚,冒死打探情报的羊曲守军奔至河东,向国师汗报告道:“山脚汉军正强攻山寨,有火枪探马重重阻拦不得靠近,只能躲进山里,远远看见敌兵千余驻营,枪声极密。”

枪声极密?

国师汗眯起眼睛,对探马问道:“山上是在放枪还是射箭?”

“实在看不真切……好像也在放枪。”

国师汗没有更多问题要问,挥手命人带探马下去吃顿好的,传令各部准备明早渡河。

枪声极密,对他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达来台吉的杜尔伯特部牧地与俄国人最近,为争夺林中部落贡赋同俄国人发生的冲突也最多,同样也有不少火枪。

但有火枪并不意味着用得好。

准噶尔部的实力强、更富有,巴图尔珲台吉又乐于启用交战中的俘虏,更雇了一批回回教授部众使用火枪,因此卫拉特四部当中使用火枪最好的是准噶尔部。

此时达来台吉位于高地,使用弓箭更加有利,因此国师汗判断,他们守卫高地,一定会先射箭再放枪。

事实上除了准噶尔部有专业的火枪队,其他三部的士兵携带火枪,都是为了弥补箭矢储备不足。

火药铅丸加在一起,比箭轻多了,而且杀伤能力较强,可以仅带骑弓不带步弓,弹药能带得更多。

双方进入互射阶段,国师汗认为达来台吉危险了,杜尔伯特部恐怕撑不到他直袭新城,遂决定全军向对岸移动,先歼灭山下围攻汉军。

只不过这命令刚刚下达,还没送至麾下各部,前线便有消息传来,抵挡汉军一昼夜的羊曲西城宣告失守,汉军正在攻占浮桥。

别说国师汗没想到,几乎同时收到这一消息的刘承宗也没想到。

负责羊曲西城的人是把总蜂尾针张振,陕北土寇出身,跟过几乎陕北所有能叫上名号的首领,最后降了总兵杨麒,在战场改换门庭。

中军幕府给他的命令是佯攻。

鉴于其拥有丰富的败仗经验、优秀的投降履历,刘狮子对他没啥期待。

昨夜由蜂部攻了一宿,二百杆铳就打出去六十斤火药,几乎就算听个响,白天换马科手下四百号人围着,让蜂部歇了一天,黄昏才换下来。

没想到才刚上去半个时辰,刘狮子就收到捷报,说蜂尾针把西城攻下来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羊曲西城要攻下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简单,毕竟没有像样的城防工事,只是三圈矮墙,但不借助火炮真想强,也是个拼命的活儿。

刘承宗并不觉得,自己对蜂尾针有什么值得其拼命的恩义,也不认为蜂尾针是个接受佯攻任务拼命的人。

侧身立在身边的韩世盘道:“那个赵可变,大帅记得么?”

“赵可变……先去把马祥叫来。”

刘承宗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缓缓点头:“他干嘛了?”

赵可变蜂尾针的老部下,从前是延绥镇柳树涧的管队,在痘庄南桥的战斗中被火炮集火,手都被打断了,还拾起断手命部下前进。

可惜手下士兵都没他那么强的意志,宁可跳河也不能执行命令。

刘承宗对此人印象非常深刻,是个八字非常硬的狠角色,经过战地草率包扎,同伤口感染与天花顽强斗争,在生死线上前后挣扎一个多月,居然活下来了。

不过少了只手,目前是蜂尾针那个把总司的掌令官。

“从接受命令,他就和张振做了个计划,昨天夜里由张振带人骚扰,他在后头把战车钉了两辆楯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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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承宗一听楯车就乐了,疑惑道:“咱那蒙古人的勒勒车,车板可薄得很,铅子一打就透啊。”

“留了夹层,灌了一层沙子倒水,挡铅子应该还挺好用。”韩世盘说着挑挑眉毛:“今天傍晚换防,二人各率五十敢死,推楯车直冲矮墙短兵相接,其后三百余人跟着掩杀,守军随之大溃,一刻之内夺下渡口西城。”

不过韩世盘这边汇报完情况,在一旁的杨麒神色有些复杂:“但如此一来,计划就要变了。”

这对杨麒来说同样是未曾有过的体验,蜂尾针和赵可变曾经都是他的部下,他们在固原军中服役时,可从来没有像这样超额完成任务。

“嘿!那就变。”

刘承宗洒然笑出一声,摆摆手道:“他们做的好,这不就是佯攻嘛,现在卫拉特一定认为的主力就在羊曲西岸了,如果说有什么问题,那问题也在我不知兵。”

本来他对羊曲西城的打算,是对峙对攻,但不攻下来,让敌军认为他兵力有限、战力不足;待其大军来援,就让张振和马科诈败后撤,将敌人引入包围圈。

他自己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各营重炮就在四十里外,他都没给蜂尾针调过去,根本没在心里做好蜂尾针攻陷羊曲城的准备。

所以计划变动,出在他自己。

但这话听在杨麒耳朵里就不一样了,这个总督标营出身的总兵官还在了解元帅府的阶段,这让他觉得元帅府指挥有余、控制不足。

说来好笑,过去杨麒当总兵官的时候,从来没机会想现在这样观察整个大战场的战略,这基本上都是总督干的事,跟总兵无关,单是战术问题就把总兵官愁死了。

刘承宗作为主帅主动抢锅的心胸让他很舒服,不过在军队执行任务的方面,他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他没在这会说,只是返身取了个小本,把问题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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