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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复兴当秀才的时候徐鸿儒在山东以闻香教的名义起事,他领同学打白莲教;中举之后发生了吴桥兵变,他又受地方号召带乡亲干孔有德,手上三十多条人命。

如今高中进士……陕西。

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也是他的命运。

棘手的情况他见多了,只是到陕西之前,段复兴也没想过情况居然会这么棘手。

他今年刚到陕西上任,官职是布政司左参议分守河西道,这个河西是陕西与山西交界黄河以西的意思,主要是负责延安、庆阳二府和宁夏诸卫的兵粮、督储。

这个官职本身很正常,只不过开展工作太难了。

宁夏诸卫的事儿,身在西安的段复兴是鞭长莫及,延安与庆阳二府又残破得不像样子,根本没有余力搞什么兵粮、仓储。

上一任延安知府叫张辇,崇祯爷怀疑他通贼,也没找着证据,就让锦衣卫把他送到诏狱里当储备大臣去了。

眼下这任延安知府叫张允恭,上任这几年整个就一失联状态,自打进了延安府城就没再出来过,陕西布政司只知道这人还活着,至于其他的事儿就不太了解了。

反正朝廷给他发的命令是石沉大海,他给朝廷写公文也是秤砣落井,两边看见的都是已读不回,但到底谁读的,不知道。

他的政令别说出延安府城门了,甚至都出不了知府衙门的大门儿,出了大堂,那一帮胥吏就不认了。

到现在,延安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陕西布政司根本不知道,练国事也派人去过府城,沿途所见所闻比起其他没有官员的州县要正常得多,偏偏就是收不上税。

派去的人手也见到了知府张允恭,张知府表示他觉得延安府一切正常,皇上或者朝廷要是觉得不正常,那他能给出两个解决办法:派锦衣卫把他拿到诏狱去;或者让人把延安府搬到诏狱去。

练国事当然不听他扯淡,又派人过去只问了一句:“延安府会不会乱?”

张允恭说不好,只让人答复:“不动,延安府就不会乱。”

练国事就真不管延安府了,刘承宗在青海、甘肃玩得那么热闹,他也真顾不上延安府。

倒是庆阳府的情况要好很多,那边的知府叫鞠思让,是陕西官员出了名有仁义的奇男子。

他跟段复兴是山东老乡,不过段复兴生在鲁西,鞠思让生在鲁东,是登州府的文登县人,不过一直在陕西做官。

早在大乱初起,白水王二最早起事的时候,鞠思让就在西安府的镇安县当知县,几千农民军途径境内,商洛兵备道刘应遇谋剿,鞠思让就替农民军求情,说农民军都是饥寒逃税的穷苦百姓,苟活于草莽之中,为避免刀兵相向,自告奋勇前去劝降。

他一个骑着马、带了四个德高望重的乡里老头,以出奇的气概进了当时的农民军大营,甚至还敢留在民军营地的帐房里睡了一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单凭一张嘴劝得几千人放下兵器跟他回镇安县种地。

而且鞠思让不光能劝人种地,因为这事儿升任西安府的捕盗同知,被洪承畴调到军中做事,可飞天何崇渭、郝临庵占据的铁角城内讧,就是他给洪承畴出的主意,同样用计拿下了首领大红狼的脑袋。

后来他升任庆阳知府,就又干回了老本行,在庆阳府的环马岭、风川等地安置流民降贼,发给牛种、教百姓耕作织造,硬是在这年月的陕北生造出一片没有兵祸的桃花源。

但他的工作顺利,段复兴的工作就不顺利了,一提供应兵粮军需,鞠思让就骂人。

俩知府,谁都没余力给军队供粮,仓储全是空的,庆阳好歹还能收上点钱粮,勉强能给陈奇瑜提供仨瓜俩枣;延安府更是人均貔貅,有灾的时候是遭灾了不纳粮、没灾的时候就是纳粮了被抢了,反正朝廷别想见到一粒粮。

就这节骨眼上,刘承宗大举东征,坐镇陕西的巡抚练国事还瘫在床上,巨大的精神压力快把段复兴逼疯了。

好在这个时候,他收到消息,陈奇瑜从庆阳府赶过来了!

陈奇瑜进西安,一没看练国事、二没找段复兴,直接派人宴请城中士绅故将,希望号召他们出家丁子弟、裹粮助军,以救关中失陷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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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当天夜里,段复兴这才得了召见,在知府衙门后宅的书房里,见到了接近醉酒的陈奇瑜。

陈奇瑜见他第一时间,就抬手制止了行礼的举动,随后指向书案:“免了,看看吧,三边总督的战报。”

段复兴依言称是,拿起战报看过去,才发现都是宁夏边军南下的战果,喜道:“军门,靖虏、中卫、冯家堡、固原卫、三营、消河堡、会宁县,这是连战连捷啊!”

陈奇瑜的鼻子重重地吐着酒气,表情却不像战报上形容的那么好,摆手重重道:“自欺欺人尔!”

宁夏边军在洪承畴的指挥下确实连战连捷,但是对战局没有任何帮助,元帅军的北路指挥官是旅帅曹耀,兵马不如主力精锐,不过有甘肃马匹的便利来去如风,打的是弃城战术,攻下一座城,就把人口财富搬空,随后弃城离去。

甚至有些被攻陷的堡垒因为修建在关窍之地,还会拆城平城,姗姗来迟的明军在平地上插个旗子就算收复城池了。

陈奇瑜对曹耀的战术非常清楚,因为曹耀进攻的口号都通过刚抵达平凉府的艾万年传回来:“乡党,大帅打下甘肃分地,每户五十亩,只等你去受用呢!”

就连平凉府的百姓听了这话都有裹粮踏上迁徙之路的,更别说六盘山以西的情况了。

“西安重镇,刘贼来攻关中,必先取西安,西安城坚池深,易守难攻,但仅有孤城陷落也不过时间问题;你是河西道,值此危难之时,需有人单引一军进驻乾州,进可为西安府外援,退可分散敌军兵力,却是九死一生,段参议可敢?”

段复兴一听这话就乐了:“军门不必激将,段某一介书生,蒙受天恩授五品参议,娶得一妻三妾,春风得意享尽富贵,今日正是用命之际,若守城不济一死而已,人世虽短,却也无憾。”

说罢,段复兴行礼道:“待在下辞别老母,明日就奔赴乾州。”

却不料陈奇瑜摆手道:“带上母亲,还有你的妻妾孩儿,都带去乾州——此战以西安为饵,四关锁死,要将刘贼麾下数万精劲贼子诱入秦中围歼,西安比乾州危险。”

“军门放心,在下必力保乾州不失,人在城在!”

待段复兴离去,陈奇瑜一双醉眼看着他脊梁挺直的背影,深吸口气,缓缓握紧双拳:“刘承宗,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军队猛,还是我朝廷天军的本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