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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元帅军压根没打过守城战,但虎贲营乃至帅府大部分军官,却都练就了非凡眼力。

守将能不能守城,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甚至还说得头头是道。

能有这份本事,并不是因为他们攻城的经验多,而是全靠洪承畴馈赠的凉州守城条例。

当然,元帅府绝大多数人接触到这册书的时候,它并不叫这个名字,作者也不是洪承畴。

而是叫元帅守城册,大家都以为作者是刘承宗。

这书就跟救荒定疫书、望远镜、羊绒罩甲、雁翎官刀、河曲大马这些东西一样。

只要一个小兵立功,勋位从骁骑晋升三等九阶折冲都尉的那一刻,甭管给不给实授差遣,反正这些玩意儿就全套都配发到手里了。

左光先听了这话就乐,他是出身榆林地主家庭的武举人,考武举之前就看过这册书。

那守城册的真名儿叫救命书,是万历年间刑部侍郎吕坤写的。

万历年间,是大明的民间经济、国家军事正值盛极而衰的节点,吕坤在当时已经看见国朝积弊,经常上疏指责万历,言辞极为激烈。

他的奏疏里经常出现:

“陛下不视朝久,人心懈弛已极,奸邪窥伺已深,守卫官军不应故事。”

“章奏不答,先朝未有。”

要么急眼就直接开骂:

“臣观陛下,不知天下之财止有此数,君欲富则天下贫,天下贫而君岂独富?”

“今民生憔悴极矣,乃采办日增,诛求益广,敛万姓之怨于一言,结九重之仇于四海,臣窃痛之!”

吕坤在万历二三十年,就已经知道,大明将来必有义军蜂起,而天下成平日久,人人如处堂燕雀,因生活安定而失去警惕,等到战争来临都不知该如何自救。

因此其任职所过之处多留下战守书籍。

就比如其在山西的襄垣、大同任职过知县,都在城里刻石,告诉后人、百姓该如何守城。

等他告老还家,对河南老家宁陵的老城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觉得这城实在不好守,便提议扩建城池,并专门为乡邻留下了救命书。

只不过当时万物具贱,人民生活优渥,根本没人把吕坤的杞人忧天当回事。

甚至因为吕坤提议扩城,同乡百姓十个有九个都在骂他,因为扩城要出钱、要搬迁嘛,给人们生活带来了很大麻烦。

这救命书,也没人在意。

只不过后来城扩好了,吕坤也不在了,宁陵百姓对他的非议才变成毁誉参半……到如今崇祯年间,宁陵百姓住在吕坤扩建的新城里,想起这个人,想必都是夸他的了。

不过当时有个宁陵进士叫王胤,对救命书非常感兴趣,加以刻印,救命书这才得以刊行。

左光先看到的,就是王胤刻印的版本。

不过因为王胤从小寄养在宁陵乔家,所以叫乔胤。

倒是如今,这套救命书经洪承畴之手,落到刘狮子手里改头换面,被配发元帅府全军军官,在西北一带成了家喻户晓的重要书籍。

别的不说,左光先心里对这册书有什么独到之处再清楚不过。

元帅府这帮武夫,随便挑个把总带四五百人,往一座县城里驻上仨月。

他们可能一劝不了农、二课不来税,但抵御几千人的进攻,只要火力差距没离谱到无法防守,有粮食在手,守备一年半载恐怕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马科随便朝城上看一眼,就能看出赵跻昌不会守城,就因为城墙上的灯笼高高挂,把守兵照得明晃晃。

左光先催促道:“行了,大帅又不是叫我们来攻城的,你管他会不会守城,赶紧把信射上去。”

马科轻笑一声,张弓搭箭,嗖地一声,将信射上城门楼。

赵跻昌本以为他们是来攻城的,但发现元帅军甲骑居然给城上射了封信,赶紧命人踩着梯子取下来。

一时间,城内县丞、师爷纷纷聚在赵跻昌身侧,举火让他看信,县丞还问道:“县尊,叛军是要招降?”

赵跻昌却面色复杂,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这才把信递给县丞,转头看向城下。

就见城下军兵牵着驴车吱扭吱扭地来到城下,卸下数箱财货。

“我是真不明白。”马科摇头看向那些木箱,转头对左光先问道:“大帅为何要将兴平县的财货,运到咸阳来,还让咸阳士绅赎买……又不是自家东西,谁会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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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光先却不言语,仰着脖子看向城头,半晌才道:“我看这城里士绅,多半会买。”

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祖宽部从兴平县掠来的财货,经过辽兵遴选,基本上都是块头小、价值高的奇珍异宝。

开战时,这些东西被藏在西边的槐林里,有三十多个辽兵看护,结果打了败仗,辽兵推车向西逃窜,却被兴平县西边游荡的和硕特骑兵捉住,将财货送到了刘承宗的营地。

金杯银盏、珐琅玉器、罗帽缂披,还有些许书画古董。

这些玩意儿对刘承宗没用,却也没打算辜负关宁兵一番苦心搜罗,干脆就做了定价,让马科和左光先运到咸阳来,让知县召集士绅以平价采买。

唯独一点很苛刻,刘承宗做的定价不是金银铜钱,而是米粮、牲畜和鲜菜。

一方面,由于早前蝗灾的影响,关中平原上的粮价也飞涨得厉害;另一方面,古董器物在这年头也买不上价。

此消彼长之下是,即使是平价,如果以金银作价,实际上买这批货的人还是要亏不少。

但正如左光先预料的那样,赵跻昌在城上召集士绅,很快就向城下回书一封,告诉马科和左光先,让他们别着急,城内正在商议能否把这批货全吃下。

因为赵跻昌展开书信的第一眼就心动了。

刘承宗在信里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作乱的祖宽部骑兵已被击溃、驱逐,让他收容难民好好守城,以免治下百姓再被乱兵袭击。

暂且不提刘承宗以叛军首领的身份,给他这朝廷命官讲这话带来的违和感。

至少在赵跻昌心里,认为刘承宗显然没有围攻咸阳的心思。

你不攻,我就不需要考虑战守降逃的事儿。

有了这个基础,赵跻昌觉得其他事情,让士绅买点东西,似乎也不是太难商量的事儿。

正当城上正商量采买事宜的时候,赵跻昌就听见负责守卫渭阳门的衙役来报:“县尊,一支叛兵自西面来,奔驰极快,占领了城外的咸阳渡!”

赵跻昌心想坏了:咸阳城因这批财货,已经没了守城之心。

刘承宗啊刘承宗!

你最好赶紧把西安府城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