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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斩辰僵立在书房外,屋里昏黄的灯光映出云母窗纸,映在他的脸上,他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部曲执刀把他一步步往后压,他一步步地往黑暗庭院里退。书房的灯火即将消失在面前时,燕斩辰再不肯后退,往书房方向嘶喊,“郎君。”

声音并不很大。少年嗓音饱含绝望和颤抖,已经完全哑了。 “斩辰知错了。……斩辰求见郎君……郎君可在书房?”

书房里空无一人,毫无回应。

主院里四下安静,只有越来越颤抖的嗓音一遍遍地问询着。无人阻止,也无人回应。

颤声询问在空荡的中庭反复回荡了半个多时辰。阮朝汐关紧了窗户,在大床上翻来覆去,捂住耳朵,始终无法把带着哭腔的颤音从耳边阻隔开。

她实在无法入睡,最后索性推开了窗,隔着大半个庭院,站在黑暗的窗边盯着看。

远处传来了梆子响,三更天了。书房里映出的明亮灯火忽然摇曳了几下,似乎有人拉开了侧门,入室的山风吹乱了烛火。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把灯盏放到远些的地方。

荀玄微的侧影出现在窗边。

隔着一道薄而透光的云母窗纸,握着烛台,安静地伫立在书案侧面,烛台的火光在夜风摇曳摆动,广袖博带的侧影也在窗纸上摇曳着。

沙沙的细小落雨声里,那只修长的手推开了窗。

窗边的大片烛光泄露出来,映亮了夜色里的蒙蒙雨丝,庭院里光芒大亮,也照亮了十余步外燕斩辰满脸的泪。

荀玄微安静地注视片刻,吩咐下去,“让他过来说话。”

挡住去路的部曲退下了。

燕斩辰极大地抽噎了一声。那声哽咽像是忍不住从喉咙里冲出来的,隔着半个庭院都听见了。

他提着湿透的衣摆急奔过去,跪倒在书房窗下,伏地俯身行大礼,久久不起。

再后面的,阮朝汐听不见,也猜度不到了。

她站在黑暗的窗边摸索着关插销。夜里的雨丝扑进来,她觉得肩头有点冷。

燕斩辰今夜哭得撕心裂肺的,不只是南苑那几个,东苑西苑两边应该都听见了。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以后想起今夜的狼狈,不知如何自处。

厢房的大床很舒服,被褥很软和,阮朝汐在软和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明明刻意什么也没想,却直到后半夜也睡不着。

坞主半夜回来见了燕斩辰,应该不会再把人驱逐了吧……

不像她自己颠沛流离,四海为家;燕斩辰是自小在坞里长大的,早已把云间坞当做了自己的家。

刚束发的半大少年,虽说武学高明,足以防身,但猝不及防从家里被驱逐出去,跌跌撞撞入了乱世,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阮朝汐烦躁地黑暗里翻了个身。

她真的很不喜欢云间坞的家臣擢拔制度。

天光晦暗,今夜无月。快要到四更天了,庭院里恢复了平日的静谧。

燕斩辰早被人领出了主院,送走还是留下要等明日才知道。书房里的灯火已经熄灭。

阮朝汐点起一盏小小的油灯,拿被子蒙了。在黄豆大小的昏暗火光下,轻手轻脚地打开箱笼,拿出箱子里好好放着的细布褡裢,在灯下打开。

布褡裢里放着这几日收集的干粮。主要是书房里包回来的髓饼。在油纸里仔细排放整齐。

她在灯下仔细地来回数了两遍。

十八块髓饼。

秋冬季节干燥,髓饼便于储存携带。每日一块充当干粮,十八块饼子可以解决大半个月的口粮。

阿娘临终前已经说不出话,瘦到皮包骨的手却笔直指向西北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应该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交代。

只是她病歪歪撑了半辈子,连她自己都以为还会继续撑下去,当最后时刻突然来临的时候,谁也没有预想到,那时候人已经无法言语了。

阮朝汐盯着面前摊开的髓饼,心里默默地想,司州在西北面。

阿娘临终前指着西北,是要她回去司州寻亲?还是把阿娘葬回司州?亦或是去寻找司州阿父的墓地?

无论是哪个,她都得去司州。

秋冬大雪封山,从豫州一双脚板翻山越岭,只怕不容易活着走到司州地界。

如果等明年开春再走,三个月,路上侥幸没有遇到乱兵,等到盛夏时节,她就能走到了。

阮朝汐心里盘算了一圈。

髓饼分量不够。自从那日爬树下来,书房里一番长谈,她已经好几日没有攒饼子了。

她有点舍不得云间坞。

舍不得东苑热闹的学堂,舍不得西苑斗草的玩伴傅阿池,舍不得主院里对她那么好的坞主。

她思虑了许久,越想越混乱,思绪难以定夺,对着恢复了静谧的黑漆漆的庭院,烦恼地睡下了。

只是这夜多梦。

梦里的杨先生始终在摇头叹息,燕斩辰始终在抽抽搭搭地哭,霍清川默默无言地领人出去,不知怎的路过她身边,回头看她的眼神欲言又止,沉郁不似少年人年纪。

梦里响起的却是白蝉的声音。

【阮阿般,怎的还不回你屋里?】

【别多想,也别多问。回你屋里好好住下。记住一句话,万事莫要违逆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