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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回身吩咐,“去一个人去刺史府。京城有圣旨,速速通传平卢王殿下出来迎旨。”

——

平卢王元宸,和阮朝汐记忆里并没有相差太大。

穿了紫袍公服,王爵玉带,如果说和当年城下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当年肆意如狼的眼神,换成了如今假惺惺的寒暄微笑。

“多年未见,荀郎风姿灼灼,更胜往昔啊。”

“平卢王殿下同样风采过人。”荀玄微含笑致意,“犹记当年坞门下,殿下一身红袍如火,动如疾风,令人难以忘怀。”

元宸放声大笑。

“年轻时不懂事,到处乱跑。这几年懒得动弹了,就在城里喝喝小酒儿,听听小曲儿,抱着美人儿,偶尔听个佛经。哎呀,最近城里来了个会讲梵语的大和尚,佛经讲得精妙!精妙绝伦!我听大和尚说‘不净观’,美人如玉,不过是血肉囊皿。一场佛法听下来,怀里的美人儿都失了颜色,我回去就把美人儿杀了。果然是红颜白骨,皮囊而已。剥了皮囊,放干净了血,骨头瞧着都差不多。”

阮荻脸上顿时变色,露出欲干呕的表情,站在原处强忍着。

荀玄微泰然自若地接了句,“佛家戒杀。恕下官直言,殿下的佛理还需精进。”

元宸纵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还是荀郎说话有意思。本王多少年没遇到像荀郎这样的妙人了。哎,你去京城这几年,本王怀念得紧。”

好容易笑完了,斜睨旁边脸色难看的阮荻。

“阮荻,别在本王面前整日挂了个张锅底脸,瞧都瞧腻味了。你放心,那天杀的美人是个新得的寻常货色,不是你心心念念记挂的崔家美人儿。崔家美人儿可是你们士族公推的第一高门出身的稀罕货色,本王好容易才弄到手,怎么舍得杀了。崔美人儿被小王养得极好,下次带出来让你瞧瞧。”

阮荻忍着气道,“不必如此。下官并无不敬的意思。殿下误会了。”

元宸还要说话,荀玄微便在这时从袍袖中取出一幅黄纸卷轴,吩咐身侧部曲,“掌灯。圣旨下。”

元宸嗤了一声,撩袍跪倒迎旨。

阮朝汐的耳边终于清静了。

嘈杂声消失了个干净,天地间只余下一道清冽嗓音,泠泠如山涧流泉,以极舒缓的语气逐句念出圣旨。

阮朝汐侧耳听着,逐句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她并不怎么熟悉圣旨的用词制式,虽然念圣旨的语气舒缓,但她听来听去,仿佛字字句句俱是严厉训斥言语?

斥责平卢王身在豫州,荒唐浪荡,不恤妻室。京城高门士族:太原王氏出身的发妻不到一年便病逝。

同样京城高门出身的续弦,竟然也在嫁过来半年内急病过世。导致皇帝在京城试图为他这个幼弟再次议亲时,“群臣色变,寂然无声。”

但要说论罪,却也没有。洋洋洒洒数百字的训斥言语之后,最后轻轻落下:

“宜在豫州本地,寻品望灼然之大族,良质贤淑之佳女,应备婚嫁事宜,再结秦晋之好。”

阮朝汐越听越惊异。

这五年里,平卢王在豫州安分了不少,再未领兵攻破坞壁,她听得最多的不过是平卢王各处游猎的浪荡事。这厮居然成了两次亲,死了两任夫人?

平卢王的第三任夫人……要在豫州本地大族里找?

她心里突地一跳,想起了比她大一岁、至今待字闺中的荀七娘。

指尖悄然撩起布帘,递过担忧的一瞥。不远处荀七娘的大车安静下来。

灯火通明的城门下,平卢王被当众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无其事起身接旨,还能说笑几句,“这回怎的骂得如此之狠。这道圣旨,该不会是荀郎起草的罢?”

荀玄微把圣旨两边合拢,交付过去,“圣上亲自口述,下官当日正好随驾,奉命草拟的圣旨,句句都是上意。对不住殿下了。”

平卢王嘿笑,“小王天生命硬,克死了两任夫人,皇兄还逼着我娶第三任,何必催逼至此,小王心里有苦难言啊。荀郎,听闻你精擅玄学命理,不如随小王去刺史府,给小王批个命格?”

嘴里轻佻说着,抬手往后一挥,身后跟随的府兵将领上前两步,做出相邀的手势。

阮荻,阮氏跟随出城的众多部曲,脸色齐齐大变。

阮朝汐无声地倒抽了口气。对面的车帘掀起细缝,露出荀七娘惶然的眼睛。

荀玄微抬手把黄纸圣旨往前递,元宸本能地一把接住,就在这个短短空隙瞬间,徐幼棠和燕斩辰迅速提刀上前,一左一右挡在府兵将领面前,毫不掩饰满身杀气。

荀玄微含笑推辞, “殿下误会了。下官略通玄儒清谈而已。批命云云,都是乡野谬传罢了。”

“嘿,荀郎不给小王面子。”

“不敢欺瞒殿下。”

两人在明亮火把下客套几句,荀玄微从容告辞,回身往阮荻处走来,元宸目光阴恻如狼,绕着城外不见头尾的荀氏车队和随行部曲打量几圈,原地捧着圣旨,转身进了城门。府兵们潮水般跟随进入城洞。

阮荻站在原地半晌没动,用力搓了把脸。

阮朝汐放下帘子。自从平卢王出现,城下瞬息万变,短短几句交谈隐现杀机,她头一次遭逢这种场面,一颗心砰砰地跳动不止。

她和白蝉互相看着,目光里都带着余悸,两人半晌没说话。

车轮缓缓滚动,向远离城门的方向驶去。阮荻带着阮氏部曲,沿着官道一路远送。

“天色已晚,原想留你入城一两日,设宴洗尘,再好好叙叙旧。但没想到……今日会是这么个局面。哎。”

远处城墙在夜色天幕下若隐若现,阮荻叹息回望, “毒蛇蛰伏洞中五年不出,出则噬人。之前是我大意了。今晚我就不留你了,相逢有期。”

双方在车队护卫的空地中央行礼告辞时,阮朝汐在车里站起身。

白蝉惊问,“十二娘要做什么?郎君吩咐了,好好坐在车里,不要出去。”

“不下车。”阮朝汐果然并未下车,抬高嗓音唤道,“长兄。”

匆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片刻后,车帘被人猛地掀开,阮荻震惊的面容出现在车外。

“十二娘!刚才听着声音就像是你。你怎么坐在这辆车里,荀郎说这几车都是野味……”阮荻嘶了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疑回身看了眼不远处的荀玄微。

时机紧迫,阮朝汐不想再计较什么‘野味’之类的话头了,难得见一次长兄,她只想当面道个谢。

“我马上就走。”阮朝汐歪了下头,露出头上簪的兔儿玉簪,“多谢长兄的及笄之礼,我很喜欢。”

阮荻绷紧的神色舒缓下来,在火把亮光下打量她乌黑发间的玉簪,目光里带了赞赏笑意,

“我就知道定然适合你。不枉我花了大力气搜罗来。”

阮朝汐抿着嘴,冲他笑了笑。

她刚才在车里小睡,玉簪有点歪斜,阮荻怜爱地替她扶了下簪子,叮嘱说,“历阳城里有那位凶神在,我也不好留你。还好你在车里未现身,原路快快回去。”

“长兄在城内也小心,出行多带部曲。”阮朝汐放下了车帘。

马车后方的官道边,荀玄微停下即将登车的动作,远远地盯着这边兄妹言笑和睦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