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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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急促地深呼吸几次,松开手,把不自觉攥皱的信纸褶皱处小心抚平,原样收回信封,拢进手里。
她靠坐在新刷了漆的朱色小步桥栏杆边,仰起头,望着头顶遮蔽天日的梧桐树荫。
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的,遇到了桩桩件件的事都不寻常。她想静静地坐一坐,理一理纷乱心绪。
到处都在修葺庭院,耳边的嘈杂动静始终未断,时不时地从各处转来一两道小心翼翼的视线,她并不放在心上,仰头凝望着枝叶里露出的湛蓝天空,
才坐不到一刻钟,她感觉附近人来人往得不寻常。
回身瞧了几眼,赫然发现,出来时还毫无异常的梧桐树干下,此刻正在张起一面大网。
——正是她从前幼年时爬了几回树,荀玄微特意为她在树下张开的,垫了兽皮加厚的那张大网。
荀二郎君在时,嫌弃有碍庭院观瞻,早吩咐拆除了。不想今日她在木拱桥边仰头对树荫发了一会呆,这边不声不响地竟又装了回去。
阮朝汐惊异地打量了几眼。没有多看,转开视线。
她时时刻刻地被人盯着,只多看了一眼,便有人揣摩她的心意,替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在短时刻内装好张开的大网让她有种不好的感觉,仿佛她是被网住的小虫,眼看着她的同伴来的来,去的去,无声无息地消失,留在网里的她一无所知。
阮朝汐手里捏着傅阿池的辞别书信,回往书房方向的脚步顿了顿,不声不响,转身往反向走去,越走越快,直接穿过整片庭院,去南苑找人。
——
南苑于她并不熟悉。
居住在南苑的,都是已经长大的家臣。平日里沈夫人盯她盯得紧,她读了许多年的《女诫》,也会自觉地止步南苑。
自从李奕臣他们三个搬去了南苑,偶尔她有事想寻他们,也都是在主院里等。
但今日不同。
傅阿池于三日前无声无息地辞别,她失去了云间坞里最好的玩伴和朋友,却连一句去向都不可知。
手里攥着的辞别信如火焰烫手,她直接走到南苑高墙外。
“李奕臣!陆适之!姜芝!你们三个在不在!在的话回我一声!”
吱嘎一声,包铜木门从里面拉开了。
姜芝出现在门边, “十二娘找我们?”
阮朝汐意外地看着露面的姜芝。“只有你一个?其他两个呢?”
姜芝往旁边让了一下身子,露出身后的景象。
姜芝身后,连片灰瓦回廊围绕成一圈的四方中庭里,陆适之蹲在中央的空地里。
不像姜芝还能维持着体面,陆适之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地朝门边看了一眼,脸颊显露出几道红紫伤痕。
他人长得好,白皙皮肤上几道淤血的伤口格外明显。
清秀娃娃脸长相的灰袍青年蹲在陆适之面前,高举着药钵,不耐烦地催促,“头转回来。才弄好了草药给你敷伤口。你一张脸还要不要了?”
陆适之蔫嗒嗒地把脸转回去。
灰袍青年从药钵里舀出一大坨黏糊糊的可疑绿色膏药,不客气地敷了陆适之满脸惨绿。
灰袍青年是南苑常客,阮朝汐和他不算熟悉,但认识多年,正是跟随孔大医学习了八年医术的南苑家臣,排行老四的莫闻铮。
据说医术已经学到了孔大医的八分精髓。
看到莫闻铮在替陆适之治伤,阮朝汐放下了心,转向门边站着的姜芝,“李大兄呢?”
姜芝指了下某处紧闭的房门。“自从进了南苑就闭门不出。”
阮朝汐立刻想起那夜狂奔而去的牛车。“他怎么了?也受伤了?”
“别理他。他没把你送出豫州,半路被郎君的车队截了,心里别扭。过两天等他自己回过味儿,他就正常了。”
阮朝汐轻声说,“和他有什么关系。人没伤着就好。”
姜芝表情复杂, “是啊,撞上了郎君的车队,我们家臣又能做什么。”
后方庭院处又传来莫闻铮一声断喝,“你不要自己这张脸了?叫你别动,你还转头!”
阮朝汐总算打探到了三人下落,眼见人安然无恙,刚才快步过来时绷紧的心弦倏然松了,眉眼舒展了七分。
姜芝仔细打量她的气色。“郎君可说了,打算如何安排你?”
“和九郎的婚事作罢了。”阮朝汐简短地道。
姜芝追问,“然后呢。”
“然后什么?”阮朝汐想了想,“你是说历阳城的那份单独邀约?没人提起。”
姜芝神色古怪起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问,“郎君这两日……对你好不好。”
阮朝汐诧异答,“荀三兄那边……过于好了。有点反常,我更加担心你们。”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阮朝汐提起另一个人,“十二郎在何处?荀三兄说把他腿脚不便,在南苑养伤。你们这两日可有看到他?”
姜芝把身子又让了让,示意阮朝汐往庭院里看。
连片灰瓦回廊围绕起的四方中庭里,原来坐着不止两个人。除了对坐的莫闻铮和陆适之两个,角落处被木栏杆挡着另一个身影。
见姜芝抬手指过去,原本躲在木栏杆阴影后面的那道人影蓦然站起,背朝着门口,一跳一跳地就要往屋里去。
阮朝汐惊愕地瞧着那道熟悉的高挑少年背影,“……十二郎?!”
少年郎并不回头,跳去屋里的速度反倒更快了。
莫闻铮恼怒地扔下药钵,“十二郎!你的腿才剪开纱布,药还没换,你要往哪处奔?你的腿若有什么闪失,我岂不是要去郎君那里以命赔罪!”
莫闻铮跟随孔大医学医八年,在云间坞里救治了不知多少人,处处被人尊敬,年纪不大,脾气不小,面对高门出身的郎君都不怵,扯着钟少白的袍袖,把他拉回来坐下。
阳光映亮了钟少白躲避不欲见人的脸。其实和往日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失了血色,苍白了几分,他就要藏着掖着,把头扭去旁边,恶声恶气地放话,“不就是裂了胫骨!又不是快断气了。大惊小怪什么!”
嘴里发着狠,耳边听不到动静,眼角余光却又忍不住往门边瞄。
迎面瞥见阮朝汐立在门外,一双翦水秋眸沉静地望着他这边。
钟少白狼狈地转开头,脸对着背阴处,“别看了。”他咕哝着,“我这样子难看死了。”
阮朝汐不再迟疑,握起长裙摆,快步迈进了南苑。“十二郎,别急着走。让我看看你的腿。”
钟少白原本还能支撑着嘴硬,视野余光瞥见轻盈人影走近探望,眼眶瞬间发了红。他飞快抬手,在无人看见处狠擦了把眼角。
“那夜到底怎么回事?”阮朝汐走近他对面,轻声询问。
钟少白视线往旁边歪,瞄了一眼不紧不慢捣药的莫闻铮,“没什么,运道不好。”
听他说话敷衍,明显不是真话,阮朝汐的视线往下,改而看他垂落在身侧的手。
钟少白以身体侧挡住莫闻铮的方向,趁那边不留意,飞快地比划了一个‘三’。
阮朝汐盯着他的手势。
这是她熟悉的,从前一起做坏事,一起挨罚也从未交代出去的,好友之间可以信赖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