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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最近停了她的酪浆,阮朝汐也开始跟着喝茶。滋味清苦,喝不惯,但能喝。

手里的竹叶往笼子里兔儿的嘴边凑了凑,逗弄兔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书案上多了一本黄历。

黄历不稀奇,原先荀二郎君在时,书房里就摆放了一本,早已被挪走了。如今又送来一本新的。阮朝汐看了眼,没多问。

白蝉双手捧着软尺,候在旁边,“郎君,继续丈量么?”

“继续。”

“是。”

白蝉放下软尺,去寻记录量身尺寸用的纸笔。软尺放在书案边,阮朝汐瞥过一眼,刻度极细,果然是绣娘裁衣时丈量身体尺寸用的宽边软尺。

天气入秋了,荀玄微丈量尺寸,或许是要裁剪新衣罢。

荀玄微站在屏风后,白蝉仔细地从手臂处开始丈量,丈量一次,报出尺寸,银竹在旁边提笔记录。

“身高八尺。”

“肩宽两尺两寸。”

“上臂……”

“腰……”

“腿……”

阮朝汐原本在窗边叼着笔杆发呆。

但尺寸一句句清晰地传入耳中,听到“腰……”“腿……”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成年男子的身材尺寸,是不是不适合她在场旁听?

想到这里,她起身就要出去。匆忙中袖口却碰到了砚台,浓墨溅到了衣袖上。

她停步翻出细绫布,仔细擦拭干净了衣袖,无意中摊开手,白玉似的手掌上却也沾染了墨点。

屏风后的报尺寸声停了。“先丈量到此处。剩下的晚上再来。得空时也给十二娘丈量起来。”

“是。”白蝉和银竹捧着软尺和记录簿低头退下。

荀玄微取了一幅白绢,从屏风后走近,蘸了点温水,过来替阮朝汐擦手。

擦手的力道不轻不重,她的手掌心发痒,细微地挣了一下,没抽回来。面前的郎君继续给她细致地擦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今年已经十五了,被捉着细致地擦手,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视线便偏向了旁边,又看到了黄历。

黄历翻开的那页并不是今天的日子。她余光多瞄了一眼,发现是下个月的十五,满月之日。

十五的日期上被人提笔画了个圈,熟悉的清雅行楷在旁侧写了四个小字:

“历阳邀约”。

历阳邀约。

阮朝汐的一颗心砰的剧烈一跳。

原来是定在下个月的十五日。算起来不到一个月了。

等荀玄微把她的手擦完,她第一动作就把黄历拉过来,等确认无误,缓缓地把黄历的日子往前翻,翻到今日。

在云间坞这几日过得平静恬淡,仿佛世外桃源,她几乎忘了,眼前安稳恬淡的日子并不能让她过一辈子。依然有一条凶险前路摆在她面前,直通悬崖。

荀玄微见她盯着黄历发怔,并未多说什么,自顾自地伏案书写文书。

昨晚京城四百里快马加急,传来来自皇宫的天子手书。他携带圣旨入豫州,如今整月过去而人未返,天子私信里玩笑问他:

“荀郎在豫州议亲不得归乎?”

此刻他面前就放着天子亲笔的手书,他在字斟句酌地回复。

辞官的文书已经连同官印发给京城了,但他还需要写一封私下的解释书信,越过朝廷,直达天子面前。

说的是同一件事,但语气有细微的不同。写给天子的私信,需要既谦恭,又明晰。把事说清楚,又不能有损天子尊严,还要在不经意处显露出几分私交的情分。

他专注力极强,原本不会轻易被其他事牵动心神。

但刚才窗外的景象,不能不牵动他的心神,以至于笔下的回复书信写不下去。

直到此刻,窗外锦鲤池边恢复了安静,池边和别人谈笑的人回到了书房里,留意到了黄历,他的心重新静下。

笔下写几行回复公文,抬头瞥一眼对着黄历发怔的阮朝汐,再继续书写几行。字斟句酌,文辞无懈可击。一封回书写完,花了半个时辰。

白蝉收好了软尺,重新进来书房伺候,他吩咐下去,“去前院问一下周敬则,他安排去接七娘的车何时回来。”

阮朝汐的目光从黄历收回来, “七娘决意要来了?”

两边议亲不成,七娘准备相看钟家十郎,会不会见了十二郎不自在。她原本以为荀莺初不会来。

荀玄微平淡应了句,“我接了她来。”

阮朝汐不再询问,开始提笔练字。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练字了。荀玄微倾身过去细看,写的是“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失笑问,“最近怎么不写那句风静山空了。”

“心不静,也不空。写了也无用。”阮朝汐简短地答,继续写“宁静以致远”。

“是被什么惊扰了心思,不静也不空?”

荀玄微若有所悟,指了指长案上的书卷,“里面列举了六七十人,莫非还挑选不出合意的人选,令你心浮气躁。”

阮朝汐一边书写一边道,“和名册无关。”

书卷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荀玄微一页,已经不会令她心浮气躁了。

那页大疏漏,被她用墨涂黑了。昨夜三更起身,摸黑做成了事,名册在书案上摊开整夜晾干,直到黎明前才卷起放好。荀玄微事忙,她不信他会拉开卷轴,一页页地和她仔细商议人选。

荀玄微果然不会这样做。他只是拿过了整卷名册,放在她面前。

“名册里录下的众多郎君,无论你选哪个都可以商量。为何至今不告知我人选?”

“都看过了。”阮朝汐把名册又推去侧边,继续练字,“还在想。”

推走的名册再次放回她的面前。

一同放过来的,是新出现在书案上的黄历。

长指轻轻点了点。

“世间诸事,有的是天命难违,有的是人力可及。你自己的姻缘,便是人力可及之事。世道艰险不平,女子出嫁,需得寻一个护得住你的良人——就在这卷名册里寻。”

他把黄历翻了翻,再度露出了下月十五那页,明晃晃的“历阳邀约”四个字。

“该打算起来了,阿般。留给你的时日不多了。”

阮朝汐偏了下头。

书房里的宁静带了压力,香炉静神的缭缭青烟不能令她心神平静。

她目光略过眼前的黄历和名册,望向庭院里的阳光下,波光粼粼的锦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