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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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清辉洒落大地。偶尔有厚重云层遮蔽月光。
“喵呜——”“喵呜呜——”
一阵猫叫细微响起。
阮朝汐瞬间起身, 无声无息地开了窗。
一身黑衣的李奕臣,带着同样一身黑衣的陆适之,两人并排蹲在窗下的繁茂花盆间, 四只明亮的眼睛往上瞧。
阮朝汐抬头望月,“怎么两个一起来了。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不会。”李奕臣抱臂蹲着, “主院值守的高邑长,他那几套防贼的手段我们三年前就学完了, 主院那群部曲只能拦一拦姜芝那种弱鸡, 谁拦得住我?”
陆适之悄声说, “阿般, 我们过来听你说句准话。郎君和你多年的情分……怎么闹成这样?才听说你要跟着钟家的车队出坞壁,后来怎么又突然罢休了。如今, 唉, 外头风言风语都传遍了。你自己怎么想。”
听到那句“你自己怎么想”, 阮朝汐的眼睛瞬间浮起一层薄雾。
她抬头, 在浅淡月色下把那层薄雾眨去了。
“我不情愿。” 她清晰而理智地说, “我敬爱他如父兄, 但我不情愿嫁他!”
陆适之心烦意乱地薅了一把草,不吭声了。
“十二郎呢。”李奕臣插嘴,“我看十二郎人不错, 你对他也不错。你这次要出坞壁,是不是和十二郎商量好了?我们把你送去他那处怎么样。”
“十二郎……”一股酸涩的情绪从心底升腾,又很快按捺下去。
父不详,母奴婢。士庶分别如鸿沟,暖巢里的雏鹰尚未展开双翼, 她继续和十二郎接近,只会令雏鹰摔落悬崖。
“不要为难他了。”她深吸口气, “先想办法出去。小院通往后山的山道,有徐二兄带来的部曲层层把守防御。主院有高邑长的部曲,想从坞壁正门出去,需得前院钤印才放行。”
“后山确实不方便。山道艰险,天气又转冷,夜里处处落霜结冰。万一追兵追得急,半道上失足……”陆适之打了个寒战。
“我和姜芝商量过了,出走后山风险太大。稳妥点的法子,还是得从正门出。最好能找出机会,就像我们从荀氏壁出来那次,正大光明地出去,连身后追兵都不要有。等他们过几日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去远了。”
“前院的印章不能偷来么?”李奕臣插嘴,“半夜偷来,在文书上盖好了,再悄无声息放回去。我们半夜叫开坞门,就说郎君交代了秘密出行。谁敢半夜过来主院把人惊起查验?”
陆适之蹲在旁边叹气。“李大兄,长点心眼。你说的是二郎君在时的老黄历了。如今坞壁重归了郎君管辖,哪有那么容易出去。你没看过最新的钤印文书?哪次不是前院幕僚写好出坞时日,随行几人,用车与否,诸多手续齐备,送来主院,等郎君批复允诺了,再送回前院钤印。”
李奕臣傻眼了。“偷印章容易,咱们还得假造个文书出来?”
听到“假造文书”四个字,阮朝汐的心里泛起一阵细微波动。
“前院幕僚的文书,能不能偷一份出来?”她攥紧了自己的指尖,“让我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摹写幕僚的字迹。”
两人齐齐一怔。
陆适之嘀咕着,“前院幕僚众多,把守坞壁正门的部曲们不见得都熟悉,随便弄一个摹写倒是不碍事。但郎君亲笔题写的批复怎么办。守门部曲们见多了郎君的字,真的假的一眼便认出了。”
阮朝汐斩钉截铁说, “摹写幕僚的字迹反倒更难些。至于他的字迹,我在书房里见多了,可以摹写。”
陆适之不敢独自决断,说要回去和姜芝商量。
窗下的两个少年猫儿似的溜走了,丝毫未惊动值守部曲。
阮朝汐目送他们背影远去,走脱并非毫无希望,笼罩心头的阴霾散去八分,轻手轻脚躺回卧床。
今晚熬夜等窗下猫儿,早已困倦不堪,室内很快响起了清浅悠长的呼吸声。
平稳的呼吸声渐渐乱了。
她笔直坠入黑暗的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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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般,你需知道。这世间处处危厄,少甘而多苦,人人追逐蜜糖,躲避苦厄。”清冽如冷泉的嗓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你生来殊色,这是上天给你独有的厚待。倾倒众生的绝色容颜,足以令世间众多苦厄都远离你身侧,天降甘霖在你一人肩上。只要你想,你所到之处,甘泉涌现,步步生莲。——何必弃甘而逐苦呢。”
阮朝汐在睡梦里不安地蹙了眉。梦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人陷入极度焦灼不安的情绪时才发出的嗓音。喑哑气声,几乎听不清。
“人人逐甘而避苦,谁又喜欢逐苦。但我阮阿般能活到今日,靠的从来都不是老天给的这张脸。”
“杨先生以‘耳目聪敏有辩才’的殊才将我选入云间坞。我不肯签身契,郎君怜惜我孤苦,允了我自由身,收容我在坞壁,和其他童子在东苑进学,又通过西苑试炼,学艺大成。宗族蒙难,我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娟娘子说我这样的,不再是寻常的西苑小娘子,而是堂堂正正的荀氏家臣。”
“我愿以所学回报坞壁的供养,回报郎君收留的恩情。为何现在又换了一番说辞?把我过去两千个日夜寒暑的苦学一笔抹去,改而告诉我,本领不重要,我如何想也不重要,不顾我的自由身,逼迫我靠着天生的一张脸去献媚别人?”
那道清冽的嗓音轻叹了声。
“你十六了,阿般。随我从中原南渡江左,见识了世间众多险恶,怎的还能如此天真。”
“天生殊色,譬如怀璧行走于闹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既无自保之力,所谓自由身,于你是奢侈物。”
“匹夫怀璧,唯一能做的,便是寻找恰当时机,献出名贵玉璧,为自己谋个好前路。你既不能抛掷了你的殊色,于你最好的打算,便是寻一个恰当的人,以他为基石,立于他肩上。阿般,听从我的安排,我保你未来富贵不可限量。从此无忧无惧,步步甘霖。”
梦里的雾气浓重起来,翻滚挣扎,处处彰显内心动荡不宁。
“并非如此。我多年刻苦求学,杨先生和娟娘子倾囊传授,东西两苑学艺大成,我连武学都不输陆十和姜芝!只要郎君不为难我,我有自保之力。”
她听到梦里的自己哑声道,“承蒙郎君收留多年,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初心至今未变。我只想凭本事吃饭,堂堂正正地跟随郎君。”
有只温暖的手替她擦拭了冷汗,喂了她一口清茶。
那一口茶水,才是天降甘霖。她贪婪地大口吞咽着,茶水滋润了干渴灼烧的嗓,入口时的苦涩在口腔里转为甘甜回味。还要再喝,茶盏却被拿走了。
耳边传来的声线温和而沉静。 “你连我这处都挣不脱,还谈什么自保之力。”
“天真。”
————
“啊……”阮朝汐从梦里猛然惊醒。
她夜里蒙着被子睡下,柔软的衾被覆在头上,皎玉色的额头蒙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有人坐在她身侧,揭开衾被。
“怎的又蒙着被子睡了?早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样容易惊梦。”
耳边的声音和梦里的嗓音重合了,阮朝汐浑身一个激灵,唰得睁开了眼。
银竹正在屋里恭谨通禀:“郎君不在的这两日,十二娘有些不对。人怔怔地坐在窗边,叫她也不应,早晚需催她用饭食,满腹心事的模样。”
“还有,十二娘这两日确实多发惊梦。奴做主请了孔大医过来,给十二娘开了静心助眠的药汤。”
卧床的纱帐被撩起了。
她的身侧坐了人,微凉的指尖撘在她的额头上,“看你睡得不安稳,还好未发热。”
荀玄微清晨时回来了。
此刻他正坐在她的卧床边,低头望过来,清澈眸光如秋水。
“又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可是又梦到大湖画舫之类的怪异场景,引得你惊惧?”
阮朝汐避开他的视线,摇摇头。
梦境里的景象醒来便淡去了,但那句“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异常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过什么江?渡江南下?
离别中原……去江左南地?
“这回梦到了一条大江,还是大河?”她闭上了眼,隔开探究视线, “总之滚滚江河水,很壮阔的样子。梦里听到了大浪声。”
俯视过来的目光里带着怜惜,“梦境而已。醒了就忘了。别多想。”
银竹递来温水拧干的纱巾。荀玄微拿过纱巾,擦了擦她的额头。另一只手接过温茶,极自然地递到了唇边。
“来,喝点清茶。”
阮朝汐近乎本能地一个剧烈扭头,避开了。
温热的纱巾停在额头处。“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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