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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子最近喂得太饱,整天懒洋洋的,一路慢悠悠地过去。

路边等候的部曲果然上来迎释长生大和尚。

释长生下了骡车,回身告辞,“小施主,有幸得见,前途珍重。”

阮朝汐合十行礼告辞,“多谢大和尚解惑。希望下次再见大和尚时,大和尚能愿意多说几句。”

释长生苦笑,“希望下次再见小施主时,小施主可以少问几句。”

两边告辞,虽然第一次见面,或许是天生有缘,阮朝汐对这位头次见面的大和尚生出了亲近之心,两边依依惜别。

直到骡车沿着山道慢悠悠走出很远,李奕臣边赶车边问,“大和尚的车怎么了?是不是卡进石缝里拔不出?怎的停这么久都未动。要不要我过去帮把手?”

阮朝汐也诧异起来,把斗笠往上推开一点,仔细盯着后方不动的马车。

赶车的部曲们围拢在一处,不知在商议什么。片刻后,商议完毕,部曲们上了车。

“驾!”几声响亮的鞭响,马车风驰电掣驶过下山道,很快从身后赶上来。

两边擦肩而过时,赶车的部曲勒住缰绳,侧身过来,投来深深一瞥,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小兄弟载了大和尚一程,替我家主人谢过,告辞!”

李奕臣抬抬手,“客气。”

两边分开。

阮朝汐和李奕臣商量着,“和九郎约好了明日出行。我们跟着他的车队进司州。小院一个冬天收拾得齐整,我想让阿巧母女俩搬过来。你觉得呢。”

“本来就是你跟你阿娘住过的院子,你要送就送。问我做什么。”

“那我送了。母女俩讨生计不容易……”

李奕臣忽然手里用力一勒套索,缓下骡车,往左右打量。

“怎么了?”阮朝汐敏感地左右四顾,未发现异样。

李奕臣皱了眉头,“总觉得有眼睛窥伺。帮我盯着点后面。”

阮朝汐转往后坐,略抬起斗笠,视线往四周打量。山风阵阵,眼前只见密林松涛,哪来的窥视眼睛。

“太阳快下山了。会不会是林间有猛兽,我们被盯上了?”

李奕臣觉得有可能,“坐好了,我们快行回家。”

————

一晚时间弹指而过。翌日清晨,阳光洒满小院的时分,也将到了和荀九郎相约出行的时辰。

小院仔细清理过了,带不走的全留下。

陆适之把院子里养的几只鸡崽,灶台下藏的米面,屋后堆的柴火,门后劈柴的斧头,石磨,一一清点给隔壁家张娘子看。

张娘子红着眼眶回自己屋里去,大恩不言谢,捧出辛苦攒下的半篮鸡子,硬塞给陆适之手里,忍着泪告别。

阿巧哭成了泪人。

隔壁熊家四个阿兄,其中长得最好看最和气的二郎,空闲下来会和她说话,陪她玩儿,还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阿巧最喜欢二兄了。

四五岁的幼小年纪,以一片柔软真心对待世间,但凡身边出现的人都以为会天长地久,不知何谓离别。

阮朝汐不忍离别。

但她曾经吃够了离别的苦,不愿以谎言构筑虚假美好的期盼,不愿让年纪幼小的阿巧陷入苦苦无望的等待。

她硬起心肠,蹲在阿巧面前,温柔地擦干净了她的脸,握着她的小手。

“阿巧,二兄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个小院以后让给阿巧住。”

阿巧抽噎着问,“你们的院子让我们住,你们以后是不是不回来了?”

“以后不回来了。”阮朝汐把一朵新开的野花插在阿巧发间,“阿巧要好好照顾自己。你阿娘讨生计不容易,如果你不开心了——”

她看了眼小院里已经枯死的沙枣树,“去山坡上吧。采采花儿,望望远处。让风把不开心的事带走。阿巧会越来越大,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阿巧大哭着追在骡子车后头,被她阿娘哄劝着抱了回去。

安稳宁和的山下豫北小院,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李奕臣赶车翻过小山坡,忽地又用力一勒套索,骡子急停,板车上拉的许多包袱差点掉下去。

“奇怪。”他左右打量,“我还是觉得被什么东西盯着。”

四个人同时往各处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走罢。”姜芝催促,“或许是多心了,离别故土总是让人不安。哪怕只住一个冬天,都生出了留恋心。大兄看看日头,九郎君和我们约好的时辰快到了。”

拉着大小包袱的骡车继续在山间行进,通往约定的管城鹤山下。

——————

一队探哨匆匆从豫北小院回返。

军营里顶尖的好手,沿路追踪,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回返三十里外的山中。

“他们过冬的农家小院已经清空了,辎重全带走,院子都转赠给邻居,显然不会再回来了。儿郎们一路紧盯不舍,十二娘男装少年郎打扮,领着三名叛逃家臣,四人连同一辆骡车编入了九郎的车队。”

“九郎的车队看起来一切如常。几百来号人,又是我们自家车队,如果不是去接大和尚的部曲意外和他们的骡车当面撞上,真要被他们混出去了!十二娘和九郎不是早闹翻了么?何时又有了交情,九郎愿意冒着大风险送她去司州?””

徐幼棠回禀完毕,询问,“可要仆等把人追回来?九郎的车队行进缓慢,还未出豫北,来得及。”

没有应答。

荀玄微坐在山间木屋简陋的书案边,阳光从敞开木窗透进来,映亮了他手里热气腾腾的酪浆。

一人之甘露,一人之砒//霜。

“九郎的车队多大规模?牛车马车几何?多少部曲随行?”

“约莫四五百部曲随行。马车少而牛车多。这次九郎去京城的外祖家登门道贺,兰陵萧氏门第显赫,九郎受长辈嘱托,携带了不少贵重礼物。车队里有许多的辎重大车。”

“胡闹。四五百部曲也能入司州?他可知一路多少流寇?流寇盯得最多的,就是他这种辎重多、部曲少的车队。”

燕斩辰抱剑在旁边听到这里,出声宽慰说,“郎君,司州连续清缴流寇,比从前安稳多了。各家车队出行,十次里总有九次安然抵达。只有一次运气实在不好的——”

徐幼棠踢了他一脚, “郎君,流寇是个好借口。可以筹划一场野外夜袭,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带回来。”

荀玄微起身出了木屋,走去山间空地。

山里风大,杯盏的酪浆很快温冷下来。他抬手饮了一口,滋味难以言喻。

在山间的清溪流水处站立良久,荀玄微沉思着,始终未回应徐幼棠的请命。

霍清川跟随在身后。空旷山中,他低声提议,“徐二弟的主意不妥当。郎君可要……仆带领人手,赶去司州边境,将十二娘秘密拦下?”

不知为何,原本毫无反应的人,忽然侧了身,递过冷锐的一瞥。

“不可!”

短短几句对话间,荀玄微拿定了主意,吩咐下去,“准备车队,明日下山。”

几人惊愕地互看一眼,霍清川躬身道,“仆领命。”

“萧昉还赖着未走?告诉他,我有意回京,但九郎车队护卫人力不足,令我心中挂怀,难以放心出山。今晚准备宴席,好酒好菜把人喂饱了,席间我有话和他说。”

“是。”

他思索着,叮嘱下去最后一句,“车队下山后,拉开一日的车程远远跟随。距离宁远些,不可跟得太近。不要惊扰了九郎车队,千万莫要惊吓到了十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