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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面上不显,心里一沉。

她在京城的供证,最大的破绽在豫州。云间坞有不少人认识她。只需带回一两个人证,认出她其实就是云间坞里从小长到大的阮十二娘,荀玄微和她从小认识,她在京城的整套说辞就站不住脚。

需得尽快把消息传出去。

那边已经在传膳食了。佳肴再次放满面前的食案,今晚还加了一壶酒。

“吃用点。”太子指着食案,“供证之事罢休了。孤不和你犟,你自己也放乖巧些,很快放你出去。吃喝好了,孤给你指那条明路。青春年少的美人,赐给白发苍苍的开国功臣为妾,孤不忍心啊。”

阮朝汐端正跪坐下来,“既然不需要我供状了,为何不直接放我出去?听殿下的意思,除了指引的明路,我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

“牙尖嘴利,问那么多做甚?吃完再说。”

阮朝汐把筷子直接放下了。

“把我羁押多日,说关就关,说放就放,连个缘由也不给。说不给吃食就不给,想给吃食就逼着吃。太子殿下眼里都不拿人当人看的?把明路说清楚了,说完我再吃。”

太子冷笑拂袖起身。“竟反过来威胁起孤来了?饿死你自己,于我有何损失?”

阮朝汐淡淡道,“以殿下身份之尊,竟然三番两次驾临,不厌其烦地劝告于我。殿下指引的所谓明路……与其说是我有求于殿下,不如说是殿下更需要我吧。那条明路,可是非我不可?”

说到一半时,太子脸色就沉下去了。

“瞧瞧你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性情不够柔顺,明路也给你走暗了。”

临走前抛下一句,“给你十日时间,你自己考虑。想通了,即刻送你出石室,告知以明路。你们母女相逢,锦绣前程在前头等着。过了期限不应,呵,当真以为孤不能关你一辈子?”

“殿下指引的所谓明路,少不了我的助力吧?我不应,当真会关我一辈子?” 阮朝汐盘膝靠墙,冷漠地注视人离开。“我不信。”

太子脸色如寒冰,盯着她看了两步,转身便走:“试试。”

——

太子背手在长廊快走。内监小跑过来,谄媚询问,“殿下可要叫步辇——”太子直接把人抬脚当胸踹飞了,怒火沸腾,“滚!”

他冷笑一声,“美人计美人计,少了美人还如何用计?被她看出来了,仗着孤不能动她,有恃无恐!此女性情难以掌控,把她献给宫里随侍父亲,只怕会惹出大麻烦。”

元宸从侧边通道走出,跟随在身后。

“太子殿下息怒。此女性情固然难以掌控,但换个柔顺的美人献入宫里,对宣城王就无用了。”

说起宣城王这侄儿,元宸嘿笑了声。

“平日里瞧着是个软蛋,但这次在太极殿外长跪一天一夜了,至今不松口认错,竟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子。”

“难得的美人,又碰着个难得的痴情种子,两个凑在一起,就是我们难得的机会了。”

元宸眼睛眯起,光芒闪烁,“吕布是如何反了他义父的?因为貂蝉啊。”

太子冷笑,“元治那软蛋也配和吕布相比?”

“宣城王手里掌着皇宫禁卫,深得圣驾信赖。赠之以美人,策反了宣城王……”

元宸意味深长道,“关键时刻,比吕布管用。”

太子怒气稍歇,脚步方向一转,“走,去前头看看我那好兄弟去。”

——

暮春时节多雨。淅淅沥沥下的长雨始终未停。

尚书省通往云龙门的直道边,长廊蜿蜒曲折,众多金粉绘制的壁画。

一道小小的锦衣身影甩开众多跟随的宫奴婢,蹦蹦跳跳地跑在前头,顺着身边人的细心讲解指引,挨个探头去看壁画,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荀君!再给我讲一个伏羲女娲的上古故事!”

“哇!共工一头撞倒了不周山!画上这座山就是不周山吗?”

荀玄微在长廊边停步。“今天就讲到不周山。小殿下,想不想去找嬢嬢玩?长廊往左,过松柏堂,绕过式乾门去后殿,就可以找到嬢嬢了。”

梵奴迟疑地停在长廊边,“嬢嬢被人关起来了。关她的人凶得很,每个都跟我说,我不该来。”

“小殿下尽管进去。上次小殿下的佛珠落在嬢嬢那处了,那串佛珠是曹老太妃赠给小殿下的生辰礼,小殿下回去拿,无人敢拦的。”

梵奴疑惑地说,“可是我已经赠给嬢嬢了呀。不能拿回的。”

“嬢嬢被人关起来了,最近很久没有人看到她了。关太久,好好的人也会出事的。”

荀玄微俯身过来,拿过丝帕包裹的几块甜饼,放入梵奴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摸了摸小脑袋上的丱角髻。

“梵奴乖,去看看嬢嬢。这次把佛珠拿回来,下次去时,佛珠可以再赠回给她。对了,替我把荷包里的奶饼悄悄地带给嬢嬢——莫要和旁人说。”

春雨细密如珠帘。

荀玄微撑起十二骨油纸伞,缓步走在雨中,过云龙门,过松柏道。梵奴撑起一把小伞,蹦蹦跳跳地往前方式乾门下跑去了。

他停步侧身,目光转向空旷的广庭。

空旷的大殿外,一个孤零零的身影长跪在汉白玉台阶下。

几个撑伞的身影接近了雨中长跪的人影。为首两人都穿一身朱紫耀眼锦袍,一个是东宫贵胄,一个是显贵王爵。

向来乖巧懂事、为元帝所信重的侄儿元治,为了赐婚一事和元帝起了争执。元帝勃然大怒,元治长跪太极门下,拒不谢罪。叔侄离心,无缝的蛋出现了明晃晃的缝隙。

中午他去探望时,元治带着哭音和他抱怨,“荀君,我不行了。”

那时已经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撑开十二骨纸伞,站在空旷无人的大殿外,替元治挡了一会儿雨。

“殿下,忍耐。你和圣上起了争执,东宫自会来寻你。殿下现在起身,就功亏一篑了。想想殿下的大业。”

元治在小雨里哽咽咬牙,“一切为了大业和九娘。”

“一切为了大业。”荀玄微平静地纠正,“臣看顾九娘。”

东宫观察了一日一夜。宣城王满腹怨气,长跪拒不谢罪。

东宫果然来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