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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惊疑不定,“圣驾在何处?传召孤何事?又为何事震怒?”

萧昉笑道,“御前当面便知。圣命难为,太子殿下莫怪啊。”嘴里客客气气,行事绝不客气地把人请走。

带着暖意的微风,吹皱满池春水。岸边呼喝斥责声逐渐停息,动荡的水面平静下来。

恢复了安静的九曲长木步廊回荡起另一片脚步声。

元治站在步廊水道,惊慌地询问,“这……荀君,怎么回事?之前我们不是商议好,要从长计议,缓缓图之?怎么……怎么突然出事了?”

“好叫殿下得知,我们这边从长计议,东宫那边已经等不及了。殿下可知,东宫今日为何殷勤领殿下来这处水榭?”

“自然是寻一处落脚地休息……难道有什么诡计?”

“九娘被东宫安排在此处水榭。”

“什么?!”

“东宫把九娘安排在此处,意图引圣驾来水榭,又引殿下来此处水榭……打算两边撞个正着。”

“殿下几次三番和臣说,假意依附东宫,取得东宫信任,徐徐图之。但东宫容不下这份打算。看,今日便借着九娘试探殿下了。试想,如果今日当面撞破了圣驾和九娘在一处的场面,殿下是大怒起兵谋反,还是忍气吞声?”

“我……”

“殿下心里的大业,是‘徐徐图之’,等候圣驾信任托付。而不是‘起兵冲杀夺取’。殿下的反应必然是忍气吞声。然而东宫把殿下的反应看在眼里,自然不会信任殿下。以后又如何能‘假意依附东宫,徐徐图之?’”

元治羞恼中带了三分惊疑,“荀君所言,可有证据?!”

荀玄微转身走入紧闭的水榭门。

片刻后,阮朝汐单手拢住长发站在门边。

她为人证。东宫大监石康来的尸体为物证。

李奕臣从水榭侧屋拖出了石康来的尸体,给元治当面验看无误,砰一声响,尸体捆石抛入池水中。

元治震惊无言。

良久后,才呐呐道,“九娘……太子当真打算把你献给圣驾?”

阮朝汐没有应声,当着他的面把染血的金簪抛去池水中。“差点鱼死网破。”

元治倒抽一口凉气。

微风吹起乌黑浓密的发尾,荀玄微抬手替她捋了捋春风吹拂的乱发。“回去休息罢,不会再有人来这处水榭了。我送宣城王殿下去岸边。”

“萧昉擒获了几名东宫内侍,问出东宫把九娘安置在水榭,又意图引圣上来水榭之事。白鹤娘子当时正在伴驾,闻言大哭大闹,圣驾狼狈不堪。殿下也去罢,把太子殿下亲自引你来水榭之事也告知圣上。”

元治犹犹豫豫,“如此一来,和东宫就完全撕破脸面了……”

荀玄微无声地笑了下。“殿下心中所求之事,哪有‘你好我好、诸人都好’的可能呢。”

元治一咬牙,转身下了步廊。

阮朝汐目送元治的背影匆匆走远,径直往华林园方向去了,转身回水榭。

今日局势瞬息万变,她难以放心安坐。

“太子那边如何了?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脱身?”

“太子心急了,犯了多处大忌讳。想要再像上次那样,天家父子重归旧好……难了。”荀玄微顿了顿,“还饿么?再给你点饭食?”

阮朝汐觉得肠胃撑得慌,但心里又痒痒地想吃。

“这是饿久了,饿出了心病。”荀玄微轻叹了声,“不能吃用太多,当心肠胃撑坏了。”

又去盛了半碗鱼羹,慢慢地喂食。两人闲说几句话,喂一小口。

“比起上次小皇孙遇险,太子这次犯下的不算大事,为何难以脱身?”

“本性难移。太子殿下性情骄纵狂妄,一桩桩小事积累起来,积在圣驾心里,便成了大忌讳。他上月进献的长生金丹,圣驾心中有疑虑,不肯服用。这个月他又献上了五石散。”

“献五石散本身没什么,诸多朝臣都献过五石散,萧昉也献过,我却从未献过。圣驾谈笑间和我提起此事,我便告知圣驾,我不服散,不敢献上圣驾面前。圣驾当即遣人去东宫查问,太子自己可服用五石散否?又派人去查问,萧昉自己可服用五石散否?”

说到这里顿了顿,瓷匙递到唇边。阮朝汐含了一口鲜甜的鱼羹。

“萧昉自己服用两三年了。东宫却从不服用。圣驾大怒,但并未即刻发作。这是三五日前的事。”

“后来圣驾就对东宫献上的金丹起了疑窦,请方士剖丹查验,当然查不出什么。但遣人暗查时却发现,金丹和方子原来都是平卢王献给东宫,东宫再献给圣驾的。”

“平卢王桀骜嗜血,不服管教,圣驾对平卢王起了厌恶猜忌之心。平卢王和太子暗中走去一处,借着太子的手进献金丹,这下才算是犯下了圣驾心中的大忌讳。”

“圣驾这几日暗查平卢王。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外头才好查,这才有了今日的华林园赐宴。太子误以为圣驾心情大好,想趁机施用美人计,失策了。慢慢地吃一匙。”

食物的鲜香滋味在口腔弥漫,阮朝汐惬意地半阖起眼,困倦泛起,拉起一幅衣袖枕在手肘下面,侧身就要往膝上躺。荀玄微抬手把她拉住了。

“躺下还如何吃用羹汤?”

好言好语哄了几句,阮朝汐闭着眼靠在他肩头,粉色菱唇叼着一小截青葱,细细咀嚼回味着鲜葱香味。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唇边,把沾染的一点鱼羹抹去,顺便抽走了那小截青葱。

“怎的连调味的姜葱也吃?”

“饿的时候,葱也好吃。”

“苛待你的人该死。”唇边递来了一杯清水。

阮朝汐见了水便察觉身体里自内而外发散的渴意,凑过去连饮了几口才停。

“方才出的汗太多了。”荀玄微体谅地道。

明明是寻常的一句话,阮朝汐的耳垂发热,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她强自镇定道,“还要。”

盛满清水的瓷盅递到唇边,她默不作声地喝水。

一口气喝了半盏,面前注视的视线近乎温柔,丝帕细细地拭尽额头的一点薄汗,拂过眼角,眼睑,她眨了下眼。

丝帕最后停留在柔软的唇角,轻轻来回擦拭着。

喝一口水,便被仔细擦拭去唇角沾染的水渍。

阮朝汐喝水的动作越来越慢,擦拭唇角的动作越来越仔细。她垂着眼,心不在焉地喝水。

修长手指又一次拂过唇边的时候,嫣红的舌尖正好探出一点,舐在指腹上。

双层复帐再度被密密实实地拉下了。

瓷盏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水渍从水磨石地面慢慢地洇开。

昏暗的帷帐里,身影耳鬓厮磨。阮朝汐背抵着卧床头的紫檀雕花木板,仰着头。水光滋润的唇瓣蒙上了新一层暧昧的色泽,纤长手指被修长十指交握扣紧,温柔却又不容躲避地按在床边。

这是个难以动弹的姿势,但她如今舒坦中带着困倦,身上懒洋洋的,倒也不想挣扎动弹。

暗帐里颠倒晨昏,忘了时辰,耳边除了清浅急促的鼻音,就是激烈的心跳声。

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醉,令帐中人骤然惊醒。

“里头可有事?”李奕臣高声大喊,“刚才是什么声响?为何又没有动静了?阿般?郎君?!”

阮朝汐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能睁开雾气氤氲的眼,以眼神示意起身。

“再等等。”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揉捏着粉色漾起的柔嫩耳垂,“分开太久。再多些相聚的时辰。”

砰砰砰响声不绝,李逸臣在门外不罢休地呼喊,

“里头可安好?阿般?出个声!”

阮朝汐忍不住扭过头去,唇角上扬,忍着笑,抬手在郎君的胸膛处推了推。

门打开了。

“里面无事。可满意了?” 荀玄微站在门边,淡淡应道。

垂下的双层复帐里,影影绰绰露出窈窕人影,荀玄微回身细心地替帐中人盖起软衾。

水榭中安然无恙,李逸臣弯腰捡起滚落门边的青瓷盏,恍然道,

“原来是茶盏掉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