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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太妃怜悯地摸了摸湛奴红扑扑的脸颊,浓重冀州口音慨叹说,”太子死前废为庶人,哪还来的小皇孙?这孩子留在宫里,养不大。“

阮朝汐并未立即回答。

短短几句浅白话语背后的含义,仿佛晴天里的天边滚过的惊雷,令她打了个寒战。她倏然意识到了之前被她忽略的幽微之处。

见她毫无反应,曹老太妃叹了声,“是了,你自己还是个十来岁未出阁的小娘子,把个孩子交给你,过于为难你了。罢了,你出宫去罢。若想把湛奴领走,过来我这处便是。若是不想,就当做我未提过这桩事。”

阮朝汐心事重重地出了殿门。

李奕臣和姜芝在宫外看守马车,今日陪伴入宫的,是乔装改扮的陆适之。

陆适之跟出几步,眼见她神色不对,悄声问了句,“宣慈殿里怎么了?见你神色凝重。”

阮朝汐轻声道,“老太妃托我办件事。事关重大,我并未即刻应下……不知做得对不对。”

“既然是大事,那就回去细想。想明了再办。”

阮朝汐点点头。

走出几步之外,心绪始终不得安宁,又停步回身遥望,宣慈殿的殿门正在缓慢关闭。

厚重的木门已经修缮一新,新刷了清漆,四面包铁,在日光下重新展现出岿然巍峨的景象,之前激战那夜斑斑血迹的景象再不复见。

刚才一闪而过的微弱念头,再度回荡在心头。如果说梵奴当初遇险,因为他这个受宠的幼子阻碍了旁人的路。湛奴呢?

湛奴在宫里养不大,是谁不想他长大?

但眼前容不得她细想。陆适之低声催促她离去。

“霍大兄在外皇城等我们。霍大兄进不来万岁门,刚才托人带话过来,今日才处斩了平卢王,宫里不见得安全,催促我们速速离宫。”

——

霍清川在外臣进出的云龙门下等候。徐幼棠抱臂和他站在一处,两人不知在交谈什么,徐幼棠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暴烈杀意。

阮朝汐走出云龙门,周围耳目众多,两边并未多说话。

她当先走在前头,耳听到霍清川在身后低声告诫徐幼棠,“莫要轻举妄动。事还未传扬出去,先回青台巷。”

阮朝汐听在耳里,心里仿佛鼓点重重敲下,加快前行脚步。

几人前后出了宫,阮朝汐立刻开口追问,“出什么事了?今日西市口处斩顺利进行,难道还发生了什么其他意外?”

霍清川道,“今日的处斩确实顺利。但郎君那边……出了点事。”

平卢王的囚车提出昭狱,重兵看护之下直奔法场而去。荀玄微的车马晌午出宫,打算前往监看。

尚未到达西市口,车马竟被刺客尾随,于半路遇刺。

阮朝汐听着听着,小巧的下颌弧度连同肩头一起绷紧了。

京城被搅成了一团浑水,险恶至此。

才借着谋逆罪名要了平卢王的命,连一日都等不得,便有仇家恨不得即刻索了他的命。

她在西市口漠然观刑的时候,他或许就在不远处遇刺……

心脏被无形之手重重揪了一下。

“他在何处?伤得可严重。”

“郎君伤势并无大碍。” 霍清川看她脸色不对,立刻澄清。

“郎君出入有燕斩辰护卫。被人暗中尾随之事,早有察觉。只是郎君叮嘱下来,近期若有人行刺的话,是个送上门的极好的机会,绝不能放过,因此才有今日的——”

阮朝汐原本绷紧的神色,听了两句之后,起了微妙的变化,仿佛寒湖一夜入了冬。

她转身上了车,掸了掸身上浮尘,拢起裙摆坐下。

“出入被人尾随多日?行刺是送上门的好机会?我昨晚才见了他,一个字也未听他提起。”

霍清川安抚不成,无意中却捅了马蜂窝,眼看着眼前的乌亮眸子映出怒火,唇角不悦的抿紧,他尴尬地咳了声,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伤势并无大碍。”

“人在何处?”阮朝汐打断道。

“郎君回了青台巷,今夜会有大动作。京城又要动荡,叮嘱我等速速接你回去。”

————

赶回青台巷时,荀玄微果然提前回来了。

莫闻铮小心翼翼揭开染血的外裳,宽大的广袖博带袍里穿戴了护心镜。直刺心脏的一剑从护心铜镜上弹开,划过左上臂处,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割伤。

左肩处的衣袍褪下,露出弧度优美的肩胛,任凭莫闻铮处理伤势,他右手握笔,笔下如游龙,毫不迟疑在黄纸上疾书。

阮朝汐的脚步停在半敞开的雕花直窗棂外,视线盯着染血伤处看了片刻,又落在他波澜不惊的面色上。

里面交谈的人并未察觉她来了。

荀玄微把手中写好的文书合拢卷轴,正在叮嘱燕斩辰,“名单亲手交给萧使君,即刻搜查,相关人等今日就要拘捕归案。”

阮朝汐的视线往他左上臂的伤处转了一圈,已经层层包裹住,看不清伤势如何,只看得到血迹从白纱布上缓慢地渗出来。

短短瞬间,屋里的燕斩辰已经发觉了隔窗站着的人。

“郎君。”他往外指了下,低声提醒,“人来了。”

荀玄微立即放下笔,侧身挡了下,把左臂褪下的衣袍往上拉。正包扎到一半的上臂伤处连同裸露在外的肩胛处,一同遮掩在宽大的衣袍下。

“唉?”莫闻铮扯着染血的纱布急道,“伤口还未处置好。”

原本已经遮掩在衣袍下的手臂肩胛,被莫闻铮忙着包裹伤口的手挡了一下,衣袍扯开一道缝隙。

阮朝汐的眼力原本就极其锐利。

就在短短的瞬间,视野里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景象。她的视线凝住了。

屋内端坐裹伤的郎君,左边肩胛白皙光泽的皮肤处,隐约现出一处刺青。

尺寸不大,线条流畅,赫然是一只展翅翱翔的玄鸟。

——高门郎君身上,怎么会有刺青!

她原地怔忪片刻,撩起长裙,缓步迈进屋里。

荀玄微已经若无其事掩起了鸢尾蓝色衣袍。

不急不缓系起衣带的同时,温声和她说起闲话。

“阿般回来了。今日入宫,可见着梵奴——”

不等一句日常问候说完,阮朝汐已经站在他面前,抬手勾住了刚系好的衣带。轻轻一扯。

衣带散落。

青葱般的纤长手指,顺着衣襟勾开了鸢尾蓝色外裳,又褪去了才穿好的单衣。华美广袖袍遮掩的冷玉色肩头暴露在日光下。

微凉的指腹搭在弧度优美的肩胛处,顺着皮肤滑下,摩挲了几下刻意遮掩的玄鸟刺青。

“……”

荀玄微眸光垂下,罕见地沉默了一瞬,道,“出去。”

随身侍奉的莫闻铮、燕斩辰两个面红耳赤,忙不迭地退出去,砰一声关门。

针落可闻的寂静里,阮朝汐轻声开口道,“说说看,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