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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韩旺的坟前单膝蹲下,拂去简陋墓碑上沾染的纸钱白灰,露出粗糙刻了的“侄韩旺墓明光十二年”,又拿出三支香,就着还有余火的纸钱堆点燃,插在墓碑前,道:“来击明堂鼓的是苏州商户,名为朱信,在苏州不算泼天富贵,但也远胜常人。手下有船只三百来艘,这几年在运河贸易上,做得风生水起。他弃了全部身家只为告这一状,自是要受理。”

宣珏上完香,起身,接着道:“朱信说他是梁小姐的青梅竹马,两家有意结亲缘,奈何梁家因为做生意,来了扬州,这才减少了往来。但他仍旧和梁小姐互通书信,两人情谊未变。得知梁家被烧的噩耗时,他想要来扬州一趟,却因为父死守丧出灵,耽误了几月行程。再来时,梁家老小早落了棺,就连罪魁祸首——也就是这位放火烧巷的韩旺,都被草草下葬。朱信一无所获,只听到了个梁女同韩旺许定终生的荒唐消息,和殉情、寻仇的案件定论。他当时气急败坏,气没地儿撒,把韩旺的墓碑都推了,尸体扒出来踹了几脚。然后才回了苏州。”

陈年旧案能翻出重查,肯定是有人拼命促进。

谢重姒没想到其中这么复杂——她天潢贵胄,富贵窝里娇纵长大,向来有什么需求,金口一张,就有下人去办。

哪里要像芸芸百姓们,这么迂回折腾。

她一时五味杂陈。

宛姬显然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或者说,在听到“白马巷纵火案”的时候,她就僵住了。

宣珏顿了顿,摇头道:“朱信回了苏州之后,还是放不下这件事,牵肠挂肚的,翻出梁小姐书信左看右看,觉得她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更不太可能才到扬州一年,就殉情他人。于是朱信这才决定乞求天听,希望此案复查。哦对——”

宣珏指了指那三支香:“朱信怕真能翻案,查出来不是韩旺烧的,他鞭尸错了人,让我先来烧三支香,给人赔罪。”

谢重姒:“……”

谢重姒一时也分不清宣珏这是做戏做全套,还是果真如是了。

宛姬却三神六魂重归位般,喃喃地道:“怪不得我那年冬天来的时候……这里一团糟。”

她还以为是韩旺激起民愤,看不惯的百姓挖了他的身后闭目处。

她也是不沾阳春水的歌姬一个,也怕那断了头颅的尸骸,是紧咬牙根才将人重新埋回土里的。

“可是我倒觉得,朱信多虑了。”宣珏却话锋一转,“这五年一过,人都化为白骨,就算有冤,如何能诉?姑娘说,是不是?我啊,怕是白跑这一趟了。”

宛姬深吸了口气,这才发现她手中提的篮子,不知何时失力掉在了地,她也不捡起,也不顾地上脏湿,扑通一声跪地,叩了个闷声的头:“原来两位大人是来查案的!那日心绪难安,怠慢两位大人了——还请您恕罪。然后……”

她犹豫着,像是耗费全部力气般呐喊:“韩旺绝对是被冤枉的!!!求您明查啊!”

他一个再害羞不过、几乎都不敢拿正眼瞧女子的人,怎可能会和未出阁的深闺姑娘,私定终生呢?

宛姬那声音太过绝望,谢重姒都有些被她影响。

谢重姒看向宣珏。

宣珏只是怜悯般轻叹了声:“姑娘快请起吧。这几日,可否请你详谈?”

*

宛姬应了,甚至当下就有想把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

和二人出墓地的路上,她就絮絮叨叨,说了一些重点。

她说:“有人拿我威胁韩旺。”

她还说:“也的确有人想杀我,之后罢休了。”

为了谨慎,她也补充道:“但那时候我正夺花魁不久,盛名之下,有贵客愿意替我摆平也有可能。”

她继续说:“那年七月末,韩旺留了封,说摆平好了一切,让我好好照顾好自己的信后,就没再出现了。再听到他消息,是八月初五了。”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整个青街玉瓦的白马巷,付之一炬。

她最后说道:“韩旺的信我怕被人看到,烧了,只留了当时最后一封。如若两位需要,我回去取。”

宣珏应了,定了再次会面的时辰地点。不过在临走前,像是突然想起来,问了句:“韩旺的字如何?”

说到这,宛姬脸上柔和些许,青败的神色都消散了,有些小骄傲:“他是整个文昌街,字写得最好看的那个!”

*

宛姬看来是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谢重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背影稍稍轻快,有什么重新点燃了般,没那么沉重了。

谢重姒移开目光。又淡淡地扫了眼神色温和的宣珏。

这五六天来的一系列举措,放线、攻心、铺垫,最终图穷匕首见,撬开宛姬的心防。

宣珏还真是有耐心。

谢重姒不由掐指又算了算,宣家太元五年覆灭,他二人太元七年成婚,父皇太元十年因病去世,皇兄同年登基,三年后,宣珏杀入天金阙。

那时,他是什么时候得知宣家倒台的真相的呢?

他的布局,又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呢?

上辈子的事了,谢重姒找不到人问。

只抚摸了下锦官的毛,自言自语:“还是你过得开心,不用胡思乱想。”

宛姬回去拿书信,再次会面的日子就定在了晚上,为防止白天真的有人盯梢打草惊蛇,还是三更半夜前往莺声慢。

谢重姒对此没有异议,甚至觉得宣珏思虑周全。

但是,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不睡觉了啊!

她没精打采:“三公子,约的是子时没错吧?”

宣珏看她生无可恋的按着额头,笑了笑:“对。殿下若是不去也无妨,我转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