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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芬芳,万紫千红人间四月景,群华烂漫。

海棠枝桠斜漫过御书房,蒋明给宣珏上了杯温茶,踮着脚步退下,留出足够空位给君臣密谈。

“年春新茶,味道如何?”皇帝没立刻步入正题。

宣珏抿了口,叹道:“甘醇浓厚,西湖龙井之味,向来绝佳。难得有口福,谢陛下赏赐。”

他伤病初愈,仍旧告病,今日得召,也未着官服。

而是青衣素雅,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就连发带都是制式普通的月白宽带。谢策道显然注意到了,问:“这身素净,去清谈问道了?这么急着召你入宫,没打搅你吧?”

宣珏自然摇头:“臣惶恐。本就清闲无事,才去道场论道。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还是秦家。”谢策道中指轻扣桌案,“秦氏一族余脉颇丰,京官九品之上,足有三四十人。五品之上也有一打。”

他顿道:“朕想杀。”

宣珏眯了眯眸。

谢策道有点过于心急了。

他想为儿子留个稳定无危的江山,这点宣珏心知肚明,但这一年以来,磨刀霍霍太重,比之以往削弱扬州楚家和苏州齐家的时候,更为雷霆大动。

宣珏还是照着心里想法如实道:“……陛下,臣之拙见,不可操之过急。氏族势力仍在,太过急切,小心狗急跳墙。您春秋鼎盛,何足惧虑徐徐图之,缓慢削弱呢?”

谢策道皱了皱眉,也不知听进还是没听进,叹了声,道:“算了,先押着审问吧。对了,之前西行,问你事成想要什么赏赐,你说还未想好,现在呢?可有想好啊?”

宣珏托着茶盏的指尖顿了顿,眸光在帝案的玉玺上,轻轻扫过。默默在心里念了那两个字的封号。

然后温声而道:“实不相瞒,有。臣心仪一位姑娘许久,想求陛下赐婚。”

“哦?”谢策道来了兴趣,“哪户人家的?好事啊!你且说来,朕即刻为你赐婚,聘礼都给你准备好。”

宣珏将茶杯放下,跪地俯拜,然后直起身,在谢策道有些惊愕的视线里,道:“同样,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臣还不确定那位姑娘是何意图,担惊受怕,唯恐唐突了她。等心意既定时,再向您讨天赐婚事。还望陛下……”

他明目张胆地给帝王挖坑:“到时成全微臣心愿。”

谢策道一愣,没料到宣珏如此珍而重之,摆手示意他起来:“起来吧。这么可心人家呀?朕倒是有点好奇,是谁家养的娇俏女儿了。不妨说说看?”

“恕臣不能,还望陛下谅解。”宣珏起身,抿唇为难道,“若此事不成,便是毁了姑娘清誉了。”

谢策道无奈,对难得可心的臣子纵容一两分,笑道:“随你随你。八字还没一撇就这么心疼人,等成婚后,还不得让人压你一筹?不过朕看你们这群小年轻,估计也心里乐呵,朕年纪大了,不搀和,什么时候事成了,再和朕说罢。”

宣珏感激般道:“臣叩谢陛下。”

他垂眸敛神,一派能为谢策道效犬马之劳的忠心模样,又在谢策道吩咐下落座,托起杯盏,啜了口浓茶,难得有些神思不属——

向谢策道讨个浮萍不定的圣旨,他毫无顾忌,作为牵制朝堂棋子和劈砍氏族刀刃,谢策道需要倚仗他。

就算知道他对尔玉心思后心生不喜,也拿他没什么法子。

不足为惧。

但他……还是不敢猜测尔玉想法。

前世到了最后,她吝啬于同他说哪怕一个字。

笑靥如花的时刻,是想亲手杀他之时。就算他再甘之如饴,也怕今生同样如此。

万劫不复。

既痴迷于刀刃上的丁点甘露蜜糖,又怕再进一步会图穷匕见,因此不敢说、不敢言、不敢袒露、不敢追问。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心头血,命里魂,凝成她。

谢策道见他心神不定,没再打听,却仍旧好奇,心想:是没听说过,宣离玉这心思藏得倒深。

毕竟世家出身,举止温润,手腕皆在,听说京城里心仪这小子的贵女不在少数,怪不得媒人一个媒都没做成,感情是心里念着人?

那姑娘还不赶紧应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九五之尊不仅给自己挖了个坑,更是臆想着给谢重姒也挖了几道坑。

挖完后,还很乐呵地又同宣珏聊了一下午,等傍晚时分,才放他出宫。

天金阙的宫道,宣珏早已滚瓜烂熟。

黄昏时分光影混沌,晚霞若彩,绚丽得戳破天际。

他想了想,找了个借口绕到未央宫,其中一个领路的宫人,是宣珏的人,很有眼力地假借肚痛,拽着另一个同伴离去。

四周安静下来,宣珏从袖里掏出个小木鸾,放开手。木鸾扑棱翅膀,坠入未央宫内。

谢重姒手忙脚乱接住这只木鸾时,刚用完膳。她拿果茶漱口润嗓,以为是宣珏从宫外送来的信笺,展开一看,信上端正写了几个字:“未央宫外,摘花赠君。”

她心头跳了跳,将信纸一皱。然后对叶竹道:“吃完啦,我歇息会儿,别吵我。”

转过头,从后门出去,果见立在桃花林下的宣珏,长身玉立,衣袂随风,背对着她,抬起了手,像是在准备摘一株桃花。

谢重姒不假思索,轻声靠近,然后踮脚捂住他的眼,笑嘻嘻地在他耳边道:“离玉,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