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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脱下外套,将自己整个人砸进角落那张宽大的椅子里,沉默点燃一支烟。

香烟过肺,唤醒了有些钝感的思绪,他沉浸良久,才对自己回到高中这个事实有了实质感。

耳边尽是十几岁男生骂骂咧咧的声音,夏日里的汗液和各种劣质香烟、零食泡面的味儿混杂在一起,让整个空间充斥着一股憋闷感。

手机有消息进来。

备注大哥的人问:在哪?

陈默没搭理。

又过了两分钟。

大哥:司机李叔说放学就没有接到人。不就是因为爸妈撤销了起诉不高兴,你想把舒乐赶出杨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劝你别找事。

又隔了两分钟。

大哥:回消息。你连手机也不会用是吧?

耐心俨然不多。

二十五岁的杨跖,已经是杨家认定的继承人。

父亲杨启桉当年能从四个兄弟姐妹当中接手杨氏,是因为和旗鼓相当的周家二女儿周窈茕联姻。多年来,夫妻貌合神离,婚姻仅靠利益勉强维持。

陈默和杨舒乐出生的那年,正值夫妻关系岌岌可危之际。

所以两边长辈都疼杨舒乐如命。

杨跖这个大他八岁的哥哥,从小被教育得一本正经又古板,但对杨舒乐,那也是真心疼爱,维护多年。

陈默就不一样了。

他半路出现,和杨家没有感情可言。

除了一点愧疚,一些亏欠。

他们送他进最好的高中,最优秀的班级。

给他用不完的零花钱。

所以他们不懂,甚至疑惑,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跖信息里提到的事,陈默也记得。

事情的起因,是杨家不小心泄露了寻子消息,影响集团股价波动。加上杨舒乐病倒半月有余,夫妻二人担心不已,就直接撤销了对李芸茹的起诉,对外澄清:当初是医院的护士搞错了,不是什么换子。

甚至在澄清报道里,杨家给陈默塑造了一个乡村励志典范的形象。

上进、懂事,虽然贫穷,但家庭和睦。

父母努力供他读书,希望他出人头地,他也很懂得感恩,身世的事情于他而言只是又多了一个家。

上辈子陈默为此在杨家大闹过。

他提出杨家想要撤销起诉,杨舒乐就必须离开杨家。

那是他对李芸茹幼稚的报复。

因为从被杨家找到那一天,陈默终于认清,李芸茹不爱他。那点廉价的,仅剩的母爱,他都不配拥有。

可他要把杨舒乐赶出杨家的消息,不知为什么传进学校。

李锐这伙人将他堵进网吧。

父母觉得他是因为嫉妒和不甘,杨跖也发消息来警告。

讽刺吗?

两辈子了,想起这事儿依然觉得有够讽刺的。

而且他被堵进网吧之前就在发高烧,最后是网吧老板将晕倒的他送进医院输液。

整整一个晚上,杨家没人问他去了哪儿?

只是第二天回去时,撞上同样发烧的杨舒乐提着箱子要离开杨家。

杨家父母拉着他,痛心疾首:“病成这样你要去哪儿?不许去。”

大哥杨跖拿走他手上的行李箱,看着陈默,意有所指:“舒乐,这里就是你的家,没人有资格让你从这里搬走。”

司机佣人围在周围,指指点点。

“凭什么让小乐搬走,平日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是啊,亲生的又怎样,一回来就这么挤兑人。”

“还非把养母送进监狱,有够白眼狼的。”

“乡下长大,刻薄点正常。”

杨舒乐众星捧月,却是个被陈默不喜的受害者,“我会搬出去的,陈默,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气爸妈,也不要再和大哥过不去。”

陈默所有压抑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顷刻爆发。

“搬出去?好啊。”陈默冷笑:“那你可要记得和你的亲爹妈也同样相亲相爱。”

最后搬出去了吗?

当然是没有。

反而是陈默,从那天开始,彻底看清自己的处境。

跟不上市区高中的学习进度,就拼命学。

那些想要的,原本就属于他的,就拼命去争。

胸口那团找不到出口的愤怒的火,化成他必须出人头地的执念。越来越盛,经历多年终成燎原之势,烧得自己面目全非。

到了二十八岁的陈默,很多人恨他,同时又怕他。他已经拥有足够的底气和金钱地位,而代价是身体的千疮百孔。

胃上严重到就差胃癌了。

经常呼吸道感染,三五不时就会发烧。

幼年被陈建立按在雪地里跪一夜落下的膝盖毛病,即便做了手术,遇上阴雨天也时常疼痛难忍。

认识了好些年的医生,在那段时间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他的病例说:“你要再不戒烟戒酒,等着找人给你收尸吧!”

陈默忙着公事,“不用,我会找个不需要收尸的地方。”

“你有病!”

“你第一天知道?”

事实上在那次见面后不久,陈默就遇上了报复。

那个和杨氏做了多年对头的中年老板,带着十几个人,眼神阴翳:“他杨跖手段够狠,你们联手整垮我又怎样。现在的下场都是你应得的,你们杨家应得的!”

倚靠在烂尾楼四层边缘的陈默,神色出奇平静,对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意外也不意外。

淡淡说:“我不反驳和杨跖联手的事,这世上谁不爱钱呢。”

“但有一点你错了。”

“我姓陈。”

“拿我报复杨家,你怕是要失望了。”

陈默不知道最后到底有没有人给他收尸。

他想,应该是有的。

过个十天半月,总有人发现他尸体报警,杨家为了那点豪门脸面,也不会吝啬那笔丧葬费。

*

手机里杨跖没有再发消息过来,而是打了通电话。

陈默任由铃声一直响,抖了抖搭在扶手上指尖的半截烟灰。

高烧的症状很明显。

四肢酸软,头昏脑胀。

旁边几个打游戏的男生是后来进来的,一边骂人,一边激情讨论。

“绕后绕后!”

“操!又死了。重开。”

等待间隙,有人说:“看群了没?李锐那伙人今天堵人的地方,好像就是这家网吧吧?”

“堵谁?”

“实验班那陈默。”

“哟,和老苟你一个班啊,那岂不是三好学生。”

叫老苟的男生恰好在陈默旁边,骂了句:“滚。”

“说说呗,什么样?这段时间都是关于他和你们班那个杨舒乐的八卦,我可太好奇了。”

“不熟,记不清,这么爱吃瓜去门口买两个不就好了,三块钱两斤,撑不死你。”

一阵大笑声后。

另外有人接话:“我听说是家里花钱塞进去的吧。不过也说不准,一些落后县城的教育方式不就那样,好学生基本都一个样,都是些擅长死记硬背的书呆子。”

陈默在旁边听得无聊,随口问:“书呆子什么样?”

苟益阳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话,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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