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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郁似乎看到他了,勉强支起胳膊,有气无力地喊他:“请问,知不知道云康在哪?”

杂役那一瞬间的表情怎么形容呢,惊中带惧,惧中还有几分急切,左右看了看,心想这鲛人也太胆大了,皇帝的名讳怎么可以直呼,那被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转念一想,鲛人或许不懂京城的规矩,不知者无罪,情有可原。

杂役在心里自行为雪郁开脱,他紧张地拿着扫帚,不敢直视雪郁,唯唯诺诺:“陛下现在应当在用晚膳。”

还有心思吃饭。

雪郁放在池边的手收紧,咬了咬嘴里的肉,忍下奇怪的痒意,轻轻软软地拜托道:“麻烦你帮我把他叫来,就说我有要事。”

云康走之前下了道旨,无论鲛人有什么需求,都要及时向他禀报,可杂役几乎忘了有这道旨意,好像雪郁拜托了,他就去做了。

杂役跑去寝宫请人时,云康刚用筷子夹起一块鲜滑鱼肉,连放到口中的机会都没有,他便搁下筷子去了后院。

云康换了身轻松的劲装,衣摆下是一双黑纹靴,他几步到了池边。

小鲛人正趴着,把脸全埋进了胳膊里,池水平静,那素来活跃的鱼尾不见摆动,像蔫了的菜心,云康低笑:“怎么,饭也不吃,又在闹什么脾气。”

下人来报过几次鲛人拒绝进食,他当时正忙于对付官宦,没来得及问小鲛人到底是嫌饭菜粗劣不合口味,还是单纯想和他叫板作对。

云康命人挑起灯火,半蹲,说得上耐心道:“火急火燎把我叫来,还趴着做什么,抬起头,和我说是想骂人,还是想提什么要求?”

小鲛人维持着趴在池边的姿势不动,唯有呼吸明显了点。

他不说,云康便自己猜了起来:“不爱吃御膳房做的菜?”

雪郁不动。

云康:“池水不舒服,喜欢海里的?”

雪郁没动静。

云康又问:“一整天都待在池里,嫌无聊?”

依旧没得到回应。

君王耐心告罄,男人眸目深暗,在埋首的小鲛人身上巡视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烛火幽邃,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引得众杂役寒毛倒竖,兢兢战战地听到他问:“还是说,哪个奴才惹到你了?”

他一个个掠过那排恨不得缩土里的仆役,那语气里似乎有笑,又像没有:“宫里人太多,总有些不听话的。”

雪郁仰起了脸,那小脸泛着春意的艳红,他挑眉,还没感觉到不对,继续用那种似认真又似恐吓的口吻道:“你不说,我就问他们,一个一个问,说不出来我就割了舌头,你看这样好不好……嗯?”

云康话音截止。

小鲛人不知何时朝他伸起了双手,盈香的指尖离他肩膀只有半寸,黑瞳湿润,语气有些娇:“不想待池子里。”

要抱。

男人猛地住了嘴。

云康眼皮不停地跳,肩背的肌肉束瞬间绞在一起,他望着雪郁潮湿的唇肉,凝眉不语,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又似乎在提醒自己,他贵为天子之躯,起码在仆从面前,不能自贬身份,去抱一个鲛人。

……更何况,还是一个将来有可能会危害辛国的歹毒鲛人。

他警觉地离那两只手远了点,可那飘过来的香却扰了他的神智,云康想起了在轿车时那软得心颤的手感,他现在都能清晰回忆起,小鲛人身上哪块是软的,哪块是绵的。

旁边的太监乌纱帽都快吓掉了,他掀着官服颤巍巍走向池边,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赶在云康发火前,太监啜喏地开口:“陛下今天操劳了一整日,未曾歇息过,还是让奴才来抱你吧……陛下?!”

云康穿过小鲛人娇细的手臂,把人抱了起来。

池水哗啦啦往下掉,云康搂着那件浸了水发沉的冬衫,自己身上的衣袍和里面的亵衣都湿了个透底,他皱眉看了眼雪郁的脸,其他地方都很白,两颊的红意却跟涨了潮似的四散。

小鲛人软答答地依附在他臂膀上。

老太监惊恐地和雪郁对视。

雪郁:“?”

老太监用气音恍惚说:“陛下太强悍了。”

雪郁:“??”

雪郁怒,还以为他在内涵自己重。

老太监却说:“现在是冬天啊……”

鲛人喜水,不畏寒,云康却不同,是正儿八经的肉身,可瞧瞧现在,身体都湿透了,半个哆嗦都不打,脚步稳得令人发指,年轻人到底是体魄强壮啊。

雪郁不知道老太监在背后伤春悲秋地感叹自己老了,他窝在云康肌肉分明的胸膛前,鱼尾上下啪啪翻腾。

云康顶着一头他甩出来的水,面色发寒,似乎是想训斥的,和小鲛人困惑的眼神一对,合住了薄唇,他稍稍拢紧手下娇兮兮的肤肉,大步朝寝殿走去。

老太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被看不见脸色的人皇叫停脚步:“回去吧,不用候着了。”

“喏。”老太监蹒跚地停在宫殿前,目送云康进了寝殿,他长吁短叹地再次感慨陛下的身体素质,正要遣散后面惊魂未定的仆役,余光一扫,在慢慢合拢的大门里看到了那条鱼尾。

老太监目光定住了。

不知是烛火问题,还是老眼昏花,他似乎看到那条漂亮尾鳍有些发虚,颜色变淡了,接近于透明。

刚来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好像不是。

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不成池里的水质真有问题?

根据稀少的资料记载,鲛人对水质也有要求,差的水质对他们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影响,就比如北方人去到南方,会因为水土不服产生食欲不振的症状。

可是……那池里的水,是陛下让人引的海水啊。

问题得不到解答,门已经合了起来。

寝殿内,云康把湿淋淋的小鲛人放到了自己床上,他走到一边升起碳炉,手指绕上锦带,面色不快地把那身衣服解开,随手扔到了地上,等奴才明天收拾。

他重新换上新衣,转过头,瞥见雪郁软滴滴趴在他床上,不仅脸颊、手指,连衣服卷起露出的小腹都蹭在那床冬被上,眼皮又是一跳,嗓音喑哑:“……忘了你还是湿的。”

被子不能盖了。

床湿没湿也难说。

抱一次鲛人,费一件衣服,费一床被褥,成本还挺大,云康舔了舔上颚,目光辗转在床上,注意着鲛人的一举一动。

雪郁揪着点枕头,大脑天旋地转,不顾自己乱蹭衣服越卷越起,他支起手肘,用手哆嗦地去摸尾鳍,指尖颤颤抖抖,水珠掉在床上、地面,他张开唇肉:“尾巴……”

后面的字句都很模糊。

一道阴影覆下来,雪郁抖了两下,努力去看,是男人抽枝拔高却不见青涩、躯背注满紧韧血肉的身体,云康站在床边,微微躬身,凝眉问:“说了什么?尾巴怎么了,没听清。”

雪郁看着他:“尾巴好疼。”

云康喉头一滚。

所以一整天不吃东西,蔫在池边,细声娇气让他抱,还在他床上摸自己尾巴,都是因为尾巴疼?

云康半阖着眼皮,看他那只白如春雪的手,发着抖摸那条尾巴,两只手负在背后没动,淡声问道:“哪疼?”

雪郁:“都疼。”

云康:“尾巴上下全疼?怎么疼。”

雪郁嫌他多此一问,这话应该在大夫面前说,而不是和他说,抿了抿唇,忍着性子回他:“全疼,又疼又痒,像被火烧了一样,从这里开始。”

纤长的手指在自己腰根上比划了一下。

云康目光滞留,在雪郁被他炙烤般的目光盯久,忍不住拉了拉冬衫后,才想起说话:“我去叫人,但先说明一点,人族的大夫不一定能诊断出原因。”

他说完,转身欲走。

雪郁在身后叫住他,睫毛低垂,声音喏喏:“我渴了,想先喝水。”

一日不进食不进水,他肚子干瘪,嗓子干哑,躺都要躺不住了,云康似笑非笑:“现在知道说这些了,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不想喝。”

雪郁当没听到,直视他,眼尾通红:“能不能给我倒水?”

云康嘴唇抿了抿,他眉阔较常人深了些,不作表情时会显得有些狠佞。

要不是有尾巴走不了路,雪郁也不会这样要求,他见云康不吭声,又问了一遍。

云康总算有了些反应。

放在往常,他定要嗤笑。

雪郁是他见的第一个鲛人,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没了他可以再抓,大辛国第一条鲛人的地位,有了新鲛人之后,将会变得一文不值。

所以雪郁该清楚,现在居于别人的屋檐下,见好就收才是上上之策,刚来便让一个万人之上的皇帝去抱他、伺候他、哄他,那将来,岂不是要踩在那万人之上?

胆大妄为。

不知天高地厚。

云康心潮翻涌,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森然,他想警告雪郁多少注意分寸,但还没开口,便发觉自己已经给那盏茶杯斟满了水,再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床边,眼不眨地盯着雪郁喝水。

小鲛人喝水像舔又像抿,别人一两口喝完的事,他分了好几口,喝完,又心安理得地递给了云康。

一时分不清谁是皇帝。

云康捏着那盏茶杯,手背跃青,沉默了两三秒站起来,准备去外面叫御医,他掸走手上的水,忽而瞟见什么,顿住:“你的尾巴……以前是这个颜色吗?”

雪郁有点糊涂:“是啊。”

云康拧眉:“不是。”

以前是墨蓝,现在是淡蓝。

颜色还在继续往下淡,那股让人焦灼的疼痒感如被匝在了皮肉里,雪郁不舒服得想去挠,手伸到半空,被男人扣住:“……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