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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府。

“师父——”

就跟风铃一样的清朗声音,又亮又脆,打破了萧府的宁静。

紧接着,一个喜庆的圆滚滚小团子,哒哒哒地飞快划过一道红色的虚影。

狄昭昭的足音,十分好辨认,萧徽才放下书,就接住了一个扑进怀里的小昭昭。

“昭哥儿近日愈发沉了。”萧徽把小孩掂量几下,跟掂量秤砣似的。

狄昭昭瞬间小脸鼓起,像是一只小河豚,眼神控诉:“师父!”

小孩据理力争:“我这是穿多了。”又有点没那么自信的补充,“我还长高了。”

萧徽上下打量小昭昭,又把他放回地上:“来,师父看看,昭哥儿长高多少?”

狄昭昭努力挺直腰杆,把自己当做小鹿一样往上拉脖子,还悄悄垫了垫后脚跟。

见师父带笑的嘴角,狄昭昭又心虚地把后脚跟,放下去一点点。

连忙昂着小脑袋问:“我是不是长高了不少?”

自然是长高了的。

小孩即使不到蹿个的年纪,也会缓慢长高。

但这点高度,可配不上变沉的重量。

萧徽忍着笑,摸摸他的小脑袋:“长高了。”

狄昭昭一下高兴了,他脆声:“我就说吧!”

萧徽想起今年被父母下的通缉令,看了看眼前唇红齿白的小孩,无师自通了咸鱼款挡箭牌,饶有兴致地问:“今年过年,陪师父回一趟萧府,可好?”

“好呀、好呀!”狄昭昭点头,他本来就要来给师父拜年的。

狄昭昭昂着头问:“师父,你家是不是很讲规矩啊,我那天要不要打扮得乖巧一点?”

他记得好像听人念叨过。

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萧氏一族世代清流,家风儒雅,以文雅和学识著称,怎么就教养出了萧放之这样的混账。

小孩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好像是在姜师伯祖家听到的?

萧徽挥手:“不用,就按你喜欢的来穿,大过年的,就该穿鲜亮点,穿那么素净做什么?”

又不是家里死人了!

狄昭昭小嘴“窝”起,又有点后怕的小声问:“那咱们会不会被打出来啊?”

上次他和师父去姜府被打出来,他还记得好清楚。

萧徽:“……”

这还真说不准。

他低头狄昭昭,也不拘面子地说:“那就要看你的了。”

狄昭昭眼睛瞪圆,不可思议:“看我吗?”

可是他是第一次去师父家欸!

小昭昭发现师父没开玩笑,有点忧愁的小小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突然变得重重的。

“好了,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萧徽捏了捏小孩可爱的发包,“大不了咱一起被打出来,不是还有师父在吗?”

“好吧~”狄昭昭无奈道。

坐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狄昭昭问:“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吸食乌香?”

萧徽显然早有耳闻:“你是为了客栈书生坠楼案?”

“嗯嗯!”狄昭昭肯定点头。

萧徽却放下茶杯,摇头道:“若是生前,办法倒是有。吸食乌香过多的人,面相就能看出来,我当年还培养出一批郎中,专门熟悉了吸食乌香者的脉象,把脉也能把出来。”

“那死后没办法吗?”狄昭昭连忙问。

萧徽摇头:“如果面相上看不出,死后脉象也消失,基本就没办法了。”

而且他当年,也不会去追究死人有没有吸食乌香。

人都死了,再追究这些,还要再怎么处罚?

狄昭昭不死心地问:“那乌香有没有办法和别的东西产生反应呢?”

萧徽顿住,诧异地看向狄昭昭:“此话何解?”

狄昭昭比划:“师父你见过烧琉璃没有?原本琉璃是浑浊没有丰富颜色的,但是在烧制的时候,往里面加铁、铜、还有一些其他东西,琉璃上就会出现特别鲜艳漂亮的绿色、蓝色、紫色……”

因为千里眼的缘故,在此前,狄昭昭也是被请去工部看过好几次烧琉璃的,每次都和爹爹一起。

萧徽倒是不知其中关窍:“难道不是往里头加了颜料,矿石?”

狄昭昭小脑袋跟拨浪鼓一样摇:“不是颜料!”

狄昭昭努力想了想,又举了个例子:“那师父有没有见过铁锅煮的绿豆汤?”

萧徽:?

狄昭昭见师父不知道,像是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小脸兴奋:“用铁锅煮的绿豆汤,是红色儿的!”

萧徽从小生在富饶之家,哪里会有人把红色的绿豆汤端到他面前?

他见狄昭昭信誓旦旦,命人去找府里的厨子。

又低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昭昭忽然小脸一红,嗫嚅道:“我就是知道嘛。”

他才不要告诉师父,他偷偷摸去小厨房偷吃的时候看到的,小厨房因为腾不出器皿,又要煮点清凉的绿豆汤给闷在灶上的金大厨和杂役去暑气,就在大灶上拿铁锅煮了。

师父才说他变沉了!哼。

萧徽这种博览群书,广知四海的人,也是会有知识盲区的,而这个知识盲区,却是每一位大厨都知道的简单道理。

“用铁锅煮确实会发红,但老爷放心,这种红色无毒,也能喝,只是略微影响滋味。”萧府的厨子道。

萧徽确认:“烹煮过程与正常绿豆汤一样?”

“回老爷的话,一模一样。”厨子肯定道。

萧徽不解地问:“那为何会有红色?”

这下把厨子也问懵了,只干巴巴的说:“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厨子也不清楚缘由如何。

等萧府的厨子退下了。

狄昭昭有点小臭屁地骄傲说:“爹爹说这个叫反应,就是一些东西,碰到另一些东西,然后就会有新的东西冒出来。”

他说完,又小脸期待的问:“那有没有东西,可以和乌香,或者制作乌香的罂粟有这种反应?”

萧徽拧眉思考。

接受了用铁锅煮绿豆汤会变颜色这种事之后,就很容易联想到一些新东西了。

比如毒药,就有一种下毒方式,需要先后服下两种药,只吃一种无碍,但两种一起吃,就变成了剧毒。

这种毒药,常用于两人一同用膳,便于下毒之人洗脱嫌疑。

萧徽生于大家,这种毒药自然也是有耳闻的,甚至还知道去哪里能弄到。

这一想,就彻底停不住了,以银针试毒,银簪变黑,是否也是这种情况?

狄先裕将此总结为“反应”?

萧徽陷入沉思,半晌,才道:“若真能找到一物如银针试毒般,能试出乌香,或者有一药方,能查出人是否吸食了乌香……”

萧徽的胸腔中,有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乌香此物,成瘾性太强,初染上时又很隐蔽,故而要治理极难。

他当年是烧毁了滨州乌香的根,抓了一批人,但也没能完全根除。

只要吸食乌香成瘾的人还在,就难以断绝,甚至会源源不断的拉更多人下水。

祸国殃民之蛆虫也!

萧徽低头看狄昭昭:“昭哥儿这番想法,可还有细致些的?师父当年抓了些制作乌香的人,还有些捣鼓不同乌香的异人,养过一批郎中,还联系过一些道长,指不定真能制出来。”

“还有的!”狄昭昭兴奋地手舞足蹈,“除了颜色不一样,还有的是会忽然冒出些絮絮沉淀下来,师父你可以去工部烧琉璃的匠人那里看,可好玩了!”

此前冬至。

弄出了马蹄铁的,对马蹄铁改进了的,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封赏。

各家做琉璃的,怎么会不馋这个功劳?虽然大头被狄先裕拿去了,但是小头也足够吸引人了。

做琉璃挣再多的钱,哪有权利地位来得实在?

在中原这片土地,几千年朝代更替的历史里,商永远斗不过政权,若无背景,政令稍变,再多的钱财也能迅速被耗空。

各家都按照狄先裕给的“可以试试往里面加点东西”的建议,哐哐实验。

各种化学反应轮番上演,把狄昭昭看得真是过足了瘾,直呼新奇。

狄昭昭兴奋的比划,叭叭叭说了半天,把萧徽都说得一愣一愣的。

差点感觉自己像是在筹备炼制某种仙丹了。

狄昭昭一通说完,最后兴奋的小脸忽然一皱,可惜道:“要是现在有的话就好了。”

“你想给那个死去的书生验一验?”

狄昭昭点头:“是啊。”

人毕竟已经死了,也许有的时候,清白与否,甚至比凶手到底是谁都更重要。

尤其影响死者家人后续一辈子的生活,在走出阴影后,是生活在同族人的怜惜与帮扶中,还是生活在如箭伤人般的流言蜚语中。

此生将截然不同。

狄昭昭小声道:“我查了律令,本朝官员是不可以吸食乌香的,一旦发现吸食成瘾,革除官职与功名。”

萧徽哪里会听不懂小孩背后所思所想,脑海里却浮现出初见小昭昭时,听稚嫩孩童眼眸晶亮的说着宏伟目标。

少年终不改志,纯正赤子如初。

“即使没有此物,真相也终究会水落石出的。”萧徽安抚的摸摸小孩脑袋,眼前好似已经浮现昭哥儿长大后身着官服的凛然模样。

他忍不住意动的问:“静思学堂的毕堂考,昭哥儿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