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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眼里,我就是值钱的货物。”

那个男人的长相,秋微已经快忘了,她只记得那只手抓着她的胳膊,抓得很痛,痛得留下了淤青,涂着劣质脂粉的女人在她脸上摸索,像是查看被拉到货集上等待宰杀的鸡鸭,她很反感,想躲,也想跑,却无能为力。

她爹要将她卖一百两银子,那老鸨却不肯,两人争执着、推搡着,像是要动起手来。

一个说,富足的三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到三十两银子,你这是贪心不足想上天。

一个说,她这副容貌张开了,多陪陪客,随便几年就能将银子赚回来。

他们两人争执的话语,慢慢地进不到她的脑海里,她只是想着,想着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她娘抱着她垂泪:

“妾通买卖,妍妍,你以后一定要给人做正妻,不拘他是地里刨食还是小本买卖,只有当正妻,才抬得起头,才不会被卖来卖去!”

她娘也是略读过几年书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家里的父兄又欠了债,便把她予人做小妾抵了债。她娘总是哭,性子柔弱,她出生后,她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池月。她记事起背会的第一首诗,就是她名字的来源———

寒池月下明,新月池边曲,若不妬清妍,却成相映烛。

她娘总是将美好的期望加在她身上,抱着她絮絮叨叨。

后来,后来……

是那当商人的爹,货砸在了手里,便要将她们都卖出去换钱抵债,她那柔弱了一辈子的娘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求,求她爹把她卖给好人家做丫鬟。

她爹答应了。

她娘被卖的时候,连看都不敢看她,唯恐触怒了她爹,让他改了主意。

却没想,商人的话当不了真。他还要东山再起,哪又舍得将她便宜处理?

而后就是一两黄金,忽然落到那两人脚边,模糊视线中像极了月亮,只是晕开了一层边。

“我买了。”买她的少年穿着锦衣,脸上带着放肆的笑,桃花眼里却有莫名的倦怠,“在这楼里找个地方,把她安置下来吧。”

那少年似乎极有身份,那老鸨恭恭敬敬地应下他的话,即使被截胡也不敢有半点不快,她的商人爹拿着那两金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那老鸨问:“她要叫什么名字?”

被卖掉的人,都默认是由买主取名的。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的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那个少年没再问第二遍,他笑了笑,面上带着一种无谓。

“庭晚初辨色,林秋微有声。”

“就叫‘秋微’。”

那时十二年前的秋日,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秋微从记忆里回过神来,道:“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见你,你是皇后的嫡次子,高高在上,一看便与我非一路人。”

“现在呢?”萧煦笑道,“再去看十二年前的我。”

秋微往身后的软枕里倚,让自己更加陷入软枕中:“可怜。”

萧煦没想到她是这个回答,略有意外:“我以为你会说风流倜傥、潇洒不凡。”

秋微的手往下,从他的裸露出的喉结,隔着布料划过他的胸膛:“……你是说这些伤风流倜傥,还是这些疤潇洒不凡?还是你流的血,比起旁人来,格外好看?”

萧煦笑得秋微放在他胸膛上的手都在跟着颤抖。

“妍妍啊……”他说,“曾经有人说,只要让一个聪明的女人读书,让她强过儿郎,再给她惹人怜惜的容貌,清贵的家世……这样的女人若是去爱一个人,那人便应该同等地爱她,不然就是不识好歹。”

“世间男女之爱,并非心悦就有所回应。”秋微道,“以她的条件,何必去求男子怜惜?”

“可惜,那个不识好歹的男人,就是不愿给她同等的回应。她想给那个男人生一个孩子,可是始终等不到子女缘分,于是她推了身边的人上去,有了孩子后又将孩子抱到身边养着,但养着养着又嫉恨非常。让孩子因伤风去世。”萧煦道,“然后不断有新的孩子,年龄或大或小,陆续养在了她身边。”

“长年累月的等待,也许让她疯了吧。”

“我初见你的时候便想,若是我这样养着你,你也会变成她那般模样吗?会因为得不到的东西,就仪态尽失,满心扭曲吗?”

“后来我发现,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是我想岔了。”他道,“但我放你走,你却没走。”

“微微———”他弯了眉眼,“你是不是那时,就对我心心念念?”

“美得你。”秋微收回手,“只是天大地大,我一个弱女子,找不到该去往何处罢了。”

……

秋微回过神来时,从窗外吹进的冷风几乎已经带走了室内的热气,她关了窗,又燃了一支蜡烛。

她坐在妆台前,从妆匣里取出一只褪了色的木簪,镜子里那缕断发碎在耳骨边,有种凌乱的好看。

她摩挲着那只褪色的木簪,将它放到心口:“娘,我决定与他相守一生了。不是妾,是正妻。”

萧煦在买下她的第一年,就已经派人去找她娘了,只是几经辗转,数年后救下时她娘已经时日无多。

萧煦陪她演了一场一见钟情的戏。

说是第一眼心慕于她,会一生一世对她好,一辈子只有她一人。

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她娘一直是笑着的。

她走前说:“娘的妍妍是有福气的,你要好好的啊。”

后来萧煦陪她葬了她娘,以女婿的身份送走她。

他说:“让老人家走得安心些。”

再后来,他将一沓资料放到她眼前:“这些都是殷实富足的家庭,夫妻和善敦厚,你挑一个家庭,我送你走,重新做回池月。”

“如果我不想呢?”

“那我给你立女户。”

那时的萧煦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眼里是有羡慕的,只是太轻浅,像是飘着的一层烟。

“我不做池月。”她没有看那些资料,“我觉得做秋微更有意思。”

“你要做秋微?”

“是啊。”她点头,“先将这几年你在我身上的花费还你。”

灯下,萧煦神色难辨:“我不差这点钱,你不要任性。”

“我不欠任何人的东西。”她将那沓资料推回去,仿佛不知道自己推开了怎样富足的生活。

“做秋微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如果留下,在两清之后……”萧煦道,“你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托着腮,已初见绝色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大不了,不退了。”

萧煦骤然抬眼看她。

灯影幢幢,烛火噼啪……属于秋微的故事,便从这一刻,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