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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靠在石壁上,垂着眼睫,脸色有些灰败,怀里是呼吸已经停止的夏菁。

听到动静,他微微睁开眼睛:“来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打量过乐珩了。比起像他,他们兄妹二人更像夏菁一些。

现在看过去,他发现乐珩瘦了很多,眉目间多了些沉郁。

“没必要不高兴。”他说,“不用再担心凝凝会被我用来给阿菁续命,这不是好事吗?”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乐芜微笑着说,“现在也没必要失望。”

乐珩早慧,早就发现他的父亲或许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么在意他们,所以处处小心,处处细致,让乐凝觉得,他们的父亲很爱他们,只是国事太忙,不能经常陪伴。

所以漫长而空寂的宫墙里,他参与了乐凝从小到大的时光,为她扎风筝,给她擦眼泪,陪着她胡闹,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一如往昔。

“我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乐芜说,“所以下辈子,你们不要做我的孩子了。”

迎着乐珩的视线,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笑着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他抱着夏菁从陵墓的入口处走进去,九重封墓石一重重落下,阻隔了他与乐珩的视线,也在生死之间划下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就那样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没有回头,没有犹豫,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其他的交代。

最后一层封墓石落下,这方天地,只剩下了乐珩一人。入口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投射在石壁上,是绵长又刻骨的孤独。

“咳……咳咳———”乐珩忽然咳嗽起来,些许鲜红顺着他的指缝流出。

在这阵剧烈的咳嗽止住之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一点点擦拭唇上与掌心的血,随着血迹的渐渐擦干,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沉稳有度、无坚不摧的太子。

他从陵墓的入口出去,在不白停驻的位置,已经有数人在那里等着了。

见他孤身一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灰败起来。

奉常彭律都快要听不清自己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又好像是从天边飘下来似的:“……陛下呢?”

从叛乱平定后,陛下将羌国大小事务统统交予太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见露面时,他们这些老臣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而现在……这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成真了。

迎着数人询问的目光,乐珩道:“父亲与阿娘,已经入陵寝了。”

奉常彭律脸上血色尽失,跌坐在地上,其他几人的反应与他大同小异。

乐珩看着他们不同的反应,自己却冷静地出奇:“彭大人,如今羌国境内内乱刚定,又近岁节,不宜再生波动。父亲去世的事秘不发丧,岁节之后……再昭告天下吧。”

“按往年规律,不出半月便有大雪,吴大人注意坊市之上的柴薪炭火,价不可高过去岁……”

乐珩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条又一条的命令自他口中传出———

“再过十日,各郡县的情况便会送到,在朝会之前,曹大人将各郡县税收情况整理好后报予我……”

他的镇定,仿佛给了这些突闻噩耗的臣子一颗定心丸。

乐珩返回了羌国的王宫,为今天的事扫尾,也为后续的一些律令颁布做准备,一直忙到深夜才结束。

他疲惫地撑着头,招来了守夜的宫人:“……腾霜怎么样了?”

那宫人面色惶恐地回禀他:“从牵回马厩之后,它就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让人给它清理伤口。”

乐珩从案几前起身:“带我去看看。”

宫人提着灯,引着乐珩往马厩走。马厩那里灯火通明,草料堆满了食槽,数个宫人围在那里束手无策。

乐珩走到近前,避开它鲜血淋漓的伤口,摸了摸它的头:“腾霜。”

那名为腾霜的马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里滚落出来泪水来,作为名马,它生来聪慧且通人性,今日的遭遇它或许并不懂,但它隐约能感觉到,它好像没有主人了。

乐珩抓了一把草料凑到它嘴边,它偏过头去不肯吃,抗拒得明明白白。乐珩接过宫人手中处理伤口的伤药,想给它上药,也被避开。只有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乐珩的手背上,然后滑落、冷却。

乐珩叹了一口气,没再强行逼迫。

“都散了吧,不必在此处守着了。”

既已存了求死的心,谁又救得过来呢?

围着马厩的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怀揣着惶恐不安的心情退下。

乐珩从那个为他引路的宫人手中拿过灯:“退下吧,我一个人走一走。”

所有人都退下,乐珩提着灯,慢慢地向前走。经过不白的马厩时,他熟悉的脚步声惊醒了沉睡的不白,不白发出疑惑的“咴咴”声。

看着不白的眼睛,乐珩突然问:“你是不是想不黑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不白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却没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咴———”

它不高兴地叫出声。

乐珩走上前摸了摸它的头。

他低声说:“……我也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