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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富贵踉跄着爬起来的时候,众人皆不意外。

比起养尊处优、一身肥肉的知府,自然是王富贵这种在外奔波的狗腿子来的手脚有力。当着众人的面,王富贵拿袖子胡乱抹了几把脸上不停滴落的温热鲜血,于一片鲜红中露出一对黑白的眼睛。

他环顾四周,但凡是对上他眼睛的人,无不紧绷肌肉。

王富贵扯出一抹笑:“我赢了,我赢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和面前的这群人分享喜悦,但迎接他的,只有众人警惕的目光和抬起的武器。

“噢,是这个……”王富贵短暂地怔愣之后,便顺着众人的眼神找到了他们警觉的缘由——他手上的刀。鲜血顺着银亮的刀锋滑落,一滴滴地溅到知府那尚未瞑目的脸上。王富贵的目光从他旧主的面孔上一滑而过,随即迟疑地将刀向前递去:“喏,给你们。”

“我是你们这边的。”王富贵再次强调。

有人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刀。

对于王富贵来说,这个简单的举动更像是一种“被接纳”的默认,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开始放松,甚至有心情谋划布局:“我回去后,就说知府是被这群金兵杀的,到时候官衙肯定会派人来调查。一会儿我同大家对个口供,还请诸位千万背下来,只有这样就能……”

“我们真的要和这个卑鄙小人合作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质问,众人竟然纷纷点头。

王富贵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他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出那个最初发声的源头,但他看到的,只有一张张相似的、充满厌恶的面庞。

“辛赞!”王富贵不情不愿地回过头,一脚碾上知府的头颅,既像泄愤,又像示威,把那颗头颅踩得咯吱作响。他瞪着人群最后的辛赞,声音冰冷却又难言急切:“我们说好的!”

众人也望向辛赞。

辛赞对上王富贵的眼睛,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手上缓缓拍着辛弃疾的襁褓,脑中却思虑翻腾: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王富贵合作,其实已是最好的选择。

有王富贵遮掩,知府和这群金兵的死亡可以被掩盖成一场狗咬狗般的利益纠纷。至于王富贵是否会出卖众人,他手上沾了知府的人命,想必他也不会节外生枝,否则也难逃一死。更何况,王富贵刚才还直白交代自己的弱点——他那老娘和在章丘当差的儿子,这本身就是在向众人示好的意思。

但,真的要和他合作吗?

辛赞沉默地扫过地上那一片被绑起来的金兵,又掠过那一滩殷红中的知府尸体。几炷香之前,这个小院安宁而和谐,充满着欢声笑语,而如今,只剩一片充满不详的狼藉。

王富贵的反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这转变,也可谓险之又险。倘若刚才知府对他的训斥婉转一些,态度和蔼一些,那王富贵是否就会继续抱着自己的孙儿向金国求荣?

有一就有二,有二即有三,谁也说不好王富贵的忠诚能持续多久。一想到自己的孙儿会因为王富贵落入险境,辛赞就忍不住气血上涌。

躺在爷爷怀里的辛弃疾似乎感受到祖父的情绪,不安地踢了踢襁褓。他张开嘴,吐出一个口水泡泡,黑而纯粹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望向祖父的方向。

“辛家阿翁!”有人唤辛赞。

出声的,赫然是刚才第一个对金兵动手的农家汉子。汉子瞪了一眼王富贵,上前一步:“阿翁,这小人的话不能信!谁知道后面他会不会再反水?”

“是啊!”人们纷纷应和。有人把目光放到了辛弃疾身上,担忧无比:“辛阿翁,我们倒也无所谓,但你家孙儿……”

“王富贵的儿子在章丘当差,谁知道他会不会把你孙儿的消息卖给章丘的知府?”

辛赞目光一凛,王富贵见状立刻叫嚷起来:“我不会!我不会!我把我老娘的住址告诉你们,若是我再出卖辛弃疾,我老娘就任你们处置!”

“像你这种贪图富贵之人,你老娘在你心底又有几分重量?”有人不屑地喷出鼻音,语气轻蔑而质疑。

“你说什么?!”王富贵如同点燃的炸药桶,也瞬间愤怒起来,“若不是为了我老娘和儿子,我至于做这死猪的走狗?”

王富贵“呼哧呼哧”地喘气,停顿了几息,终于不耐地望向辛赞,等着他的决定:“辛赞,你倒是说句话——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

“我若是死,反正你们这满院子的人一个也逃不掉,只可惜你怀里的爱国英雄了。”王富贵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死了辛弃疾,影响大宋国运,若是说出去,你们和我一样都是罪人。等大家上了史书,哦不,来日若有辛庙,说不定大家伙儿要并排并地跪在庙前呢!”

闻言,众人纷纷对其怒目而视。

“乡亲们,”辛赞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像是下定了决心,有着一种奇异的坚定力量,“我有一计,可保诸位平安。”

所有人都望向辛赞,就连王富贵也收敛了脸上的冷笑,紧张地等着辛赞的下文。

在众人的目光中,辛赞缓缓开口:

“金国之汉奸,绝非历城知府一人,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其他‘有心人’来此地寻访。未保乡亲们平安,如今之际,唯有老夫我……”

不知何时,小院完全安静了下来。原本抽噎的婴儿们在此刻默契地熟睡了过去,就连那群一直在地上痛得哼哼唧唧的金兵也感觉到了压抑的气氛,瑟缩着闭上了嘴。整个院子里,唯有辛赞平稳的声音不疾不徐,在众人耳边响起。

“……那这孩子,我就托付给乡亲们了。此事既出,金兵必定以为我会让辛弃疾南下归宋,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还请诸位带弃疾北上。待他长成,多令其游历金地山河,谛观金国形势,赞在此拜谢。”

语毕,辛赞一掀下摆,就要抱着辛弃疾给众人下跪。山一般的汉子眼明手快,双手稳稳托住辛赞的臂膀,制止了他下跪的趋势:“阿翁,我不同意!我们决不会帮你带孩子,你还是自己带辛弃疾吧!”

这一句话如水如油锅,安静的小院瞬间沸腾。

“是了,这孩子肯定是阿翁你亲自带的好,俺们一帮土农民,大字不识一个,若是坏了孩儿的前途,那就是大罪过了!”

“对!阿翁你这计,俺看是坚决不行!”有人摇头拒绝,突然指着王富贵道,“要不还是暂信这人一回吧!俺们拿捏了他老娘,再找人去章丘寻他的儿子儿媳,俺就不信他还敢卖了俺们。”

“是啊是啊!”妇孺们也纷纷点头,对王富贵的态度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热切,“辛家阿翁,要不就让王富贵试试吧!”

而刚才还叫嚣不止的王富贵,此刻却突然哑了火。满院的汉人对他“热情无比”,他却像是见鬼一般地,直勾勾地瞪着辛赞。他的嘴唇如雨后泥地里的蚯蚓,不停翻滚,许久才磕绊着吐出一句话——

“你、你疯啦?!”

停顿数秒,王富贵像是即将溺死的人重新开始喘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的目光在辛赞平静的脸庞和他怀中安逸的辛弃疾之间来回移动,一个恍惚间,他似乎穿越时空,看到了未来辛弃疾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辛弃疾的祖父。”王富贵像是才发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盯着辛赞喃喃自语,语气说不出是畏惧还是敬佩,“你们辛家人都是疯子。”

若不是疯子,年少的辛弃疾怎敢南下见帝、于万人之中斩上将首级?若不是疯子,眼前的辛赞又怎敢一人起义,在金国重兵之地试图一人战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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