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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到半夜停了,夏夜里湿透了的院子传出虫鸣声,廊檐下的滴水轻轻的敲在红栏上,像是怕惊了谁的梦。

裘衣轻发病以来第一次没有梦到春蝉,梦到血淋淋的人,他梦到了母亲,母亲湿着头发坐在榻边为他剪指甲,后来那个人又变成了宋燕呢,她蜷着一条腿,将小小的脸放在膝上上,握着他的手指耐心的替他剪指甲,她半湿不干的黑发散在他的肩膀旁、脸颊旁。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声音缠绵温柔。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与他说过话了,从母亲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这样温柔的声音。

她温软的身子贴着他,呼吸浮动在他脊背上,他像是坠入了一场温柔乡。

等他再醒来,他在昏暗之中缓了半天没醒过神来,抬起手来看到自己短短丑丑的指甲才醒过来,又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牙印还没消。

再看一眼墙壁,竟是离床一两丈远。

昨夜……果然不是梦!

外面传来脚步声,屋里响起宋燕呢的声音,“动作轻点,跑什么跑,别吵到我相公。”

“是夫人。”止水停下脚步忙小声说:“夫人,国公府的人找上门来了……怎么办?”

国公府?因为射猎之事?

裘衣轻抓紧了被褥,他该起来,若国公府真找上门来宋燕呢可怎么应付。

他闭了闭眼,强忍着不适伸手掀开了一线床幔瞧出去,只见窗下的罗汉床上宋燕呢穿着他的大袍子坐在小案几前,案几上放着一叠红红黄黄的樱桃,她在挑挑拣拣的只找红色的吃,吃一个酸的皱眉。

“什么怎么办?就说王爷重病昏迷,没空见人,打发他们走不就行了。”她将樱桃丢回了碗里,“吃他几个樱桃而已,他还能冲进来杀了我不成?”

她一抬眼正好对上了裘衣轻的眼,“相公醒了?”

他将床幔放下咳了两声。

九阴端着樱桃下了罗汉床,快步到了床幔外,“昨晚睡得好吗?”

她还好意思问?

裘衣轻瞧着床幔下她的脚,她又没穿鞋子,“昨夜你在哪儿睡?”

他声音哑哑虚虚的。

九阴毫不犹豫的道:“在外面的罗汉床上睡啊,怎么了?相公昨晚可是想我想的厉害梦到和我一起睡了?”

她这张嘴惯会说鬼话。

裘衣轻躺回去闭上了眼,昨夜是真的,她又睡了进来,还咬了他。

他抬手摸着肩膀上已经不痛的牙印,现在倒是……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仿佛只是做了个梦一样。

床幔一动,她将那碟子樱桃递了进来说:“相公吃不吃樱桃?这可是我一大早跟止水去隔壁偷的。”

偷的?隔壁偷的?

裘衣轻又睁开了眼,侧头看住了她手里端着的樱桃,隔壁可是国公府,是赵泰的家!

当初皇帝将隔壁的宅子赏给赵国公就是为了国公能方便监视嗣王府的一举一动。

他是记得国公府有一颗樱桃树,这种树是外邦传进来的,十分不易活,国公府种了好些年才长成大树,挨着嗣王府伙房的那堵墙,有几枝长过了墙来,她和止水把国公的樱桃树给摘了?因为这个国公府上的人找上门来了?他们是偷了多少,把整棵树都撸光了吗?

“不爱吃吗?”她又说:“我也不爱吃,酸的很。”

不爱吃还要偷人家的樱桃?

外面又传来春桃低低的声音:“夫人,宋少夫人来了。”

“嫂子来了?”她随手将那碟子樱桃放在了床幔内的地上,从他眼底下离开,“请嫂子过来吧。”

“在爷的院子里?”春桃小声的问:“爷……不准许旁人进他的院子。”

她又扭过头来问他,“相公可以让我嫂子过来吗?我们就坐在院子里说话。”

“不准。”他闭着眼说。

却听她在外说:“我准了,请过来吧。”

他闭眼躺在榻上倒是已经不惊奇了,反正她总不会听他的话,问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没一会儿温玉就被请进了院子,院子里九阴特意摆了软塌,扶着温玉坐下,她如今肚子大的出奇,身子也笨重,走两步就喘,拉着九阴看她穿着男人的衣服先是一愣,随后眼眶又红了,“可是带的衣服不够了?”她压低着声音,生怕惊动了屋内的人。

“怪嫂子怪嫂子,当日你出嫁太匆忙了,嫂子也没来得及多为你裁几身新衣。”温玉道:“明日嫂子请个裁缝来替你做几身。”

“不用,我相公说等他好了给我做新的。”九阴故意说给裘衣轻听,又坐在温玉身旁摸着她的肚子问:“嫂子怎么跑来一趟?”

温玉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天才开口:“你知道燕锦被皇后破格封为县主了吗?”

“哦?”九阴笑了笑,“倒是不意外,二皇子杀了人家哥哥,皇后娘娘可不得给点甜头堵住宋家的嘴吗?这也值得嫂子跑一趟,也不怕累着自己。”

温玉抓住了她的手,急的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止如此,祖母要回来了,皇后娘娘派了燕锦去城外接人,这两三日就要进京回宋府了。”

祖母?这两个字勾起了宋燕呢记忆里很不好的一些回忆,宋燕呢是有个祖母的,只是这祖母极其看不上宋燕呢的母亲,当初死也不同意她母亲进门,闹的她父亲几乎跟家里决裂,祖母才妥协同意,可进门就对她母亲百般挑剔,连带着也十分不喜宋燕呢和哥哥宋燕回。

直到她母亲早逝,她父亲也没两年就过世了,祖母就说要将宋燕呢送回老家乡下去养,是她哥哥撕破脸的不同意,才作罢。

那之后宋燕回发愤图强,平步青云,成了宋家的仰仗,她祖母自觉在宋家说话越来越不管用,狠生了一场病之后回老家去养病了。

一养五六年,宋燕回成亲她没回来,宋燕回过世她也没有回来。

如今却是突然回来了,看来是听说了宋明家的事,要为她最疼的老二撑腰来了。

九阴想,也许是皇后请她回来的。

“嫂子担心什么?我如今都嫁人了,她能奈我何?”九阴||道:“倒是嫂子要多加注意,她找不到我的麻烦,一定会找你的麻烦,还有那宋燕锦,她如今封了县主有皇后撑腰,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她替温玉担心,“你怀着孕,别再出什么岔子。”

“你别操心我,我是怕祖母回来定是要你和嗣王爷回府一趟的。”温玉拢了拢她的碎发,只觉得她憔悴了不少,“嗣王爷身体不适,你若自己回府来,只怕祖母又会挑你的理,你到时有个心理准备。”

九阴想了想,忽然对她说:“不如除掉宋燕锦和那老太婆吧?免得麻烦。”

温玉吓的手一抖,忙捂住了她的嘴,“你、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那是咱们的祖母!”忙去看站在回廊下守着门的止水和春桃。

两个人都低头像是没听见一般。

九阴拉下了她的手,倚进软塌里道:“你当她是祖母,只怕她当你是眼中钉。”

温玉也没敢多留,又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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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衣轻在床幔内是将她们的话听的**不离十,听着宋燕呢去送她,他在昏暗里睁开了眼。

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他躺了一会儿还没有听见宋燕呢回来的脚步声,轻轻侧了一下身,看见了她放在床幔里的那碟子樱桃。

红红的在白瓷碟子里很是好看,像……她的嘴巴。

他嘴里翻出酸味,伸出手去勾了一颗她咬了一般的红樱桃,抿进了嘴里,这是他这些天吃的第一样东西,果肉烂在他的唇齿间,果然酸的很。

却让他更饿了起来。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进来,刚进门就对他说:“相公你猜我中午吃什么?吃田鸡。”

她得意洋洋的说:“又辣又酸的泡椒田鸡,我刚刚去厨房闻了一下,啧啧啧真叫人饥饿!”

裘衣轻拉上了被子,在被子里反反复复的含着那粒樱桃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