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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从鱼本就长得好看,眉眼染上怒气后就更是生动了。

阿罗多瞧见他手里稳稳地握着那把沾了血的刀,想说“你拿着的这把刀可杀过不少人”,又怕江从鱼更恼火。

他到底不想失了江从鱼这个朋友,开始睁着眼说瞎话:“我也觉得这种角斗一点意思都没有,不知他们怎么这么爱看。我若有机会当个说得上话的国主,一定把这些家伙都发配到北方冻原去服苦役。”

那被压着跪在地上的奴隶闻言忍不住看了眼江从鱼。

江从鱼年方二十二,作为一国正使有点太年轻了,旁人很难看出他是什么身份。不过光看他的衣着打扮也能知晓他绝非寻常人,这让地上的奴隶心底燃起一丝希望。

难道……他不用死了?

父亲也能得救……

江从鱼听阿罗多说起了软话,也想起自己此行是代表大魏来出使的,不能太过感情用事。

他果然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想要的东西都来得格外轻易,所以总觉得世间理当全都是美好的事物。

却不知丑恶也始终存在,只是楼远钧和老师他们没让他亲眼看见罢了。

斩美劝酒之类的事,他在书中也是读过的。

无非是奴仆在这些人眼里与私有物件无异。

就譬如一个花瓶被人买回家去,是摆着观赏还是摔了取乐,那都是花瓶主人一念之间的事。

郗直讲就曾经在书里写过权贵们这样的心理,将那些丑陋至极的腌臜事都撕开给所有人看。

只是在纸上读来的种种恶行恶状,终究不如亲眼所见来得触目惊心。

江从鱼敛起纷乱的思绪,笑着说道:“你若是能说到做到,那我们便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他笑起来时朗朗如日月入怀,瞧着光焕照人。

阿罗多怔了怔,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大抵是近来处处受制,才叫他觉得江从鱼这鲜活自在的模样分外动人。

两人回了行馆。

阿罗多看着戴洋几人把那奴隶带走了,坐下亲自给江从鱼斟了杯酒,嘴里问道:“你就不怕我给你送个细作?”

江从鱼道:“又不差他一个,现在难道就没有细作吗?”这奴隶是不是细作,那是以后再探问的事,他只是见不得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而已。

阿罗多打趣道:“我王兄死得突然,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交待,说不准全成废棋了。”

江从鱼心中一动,也给阿罗多满上一杯,两人又像分别数年的老友那样天南地北地闲扯。

阿罗多已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北狄青年,他心性明显比当初要成熟许多,江从鱼没那么容易从他这里套话了。

目前阿罗多透露出来的情况和出发前楼远钧的推测差不多。

阿罗多是他母亲推上来的,北狄的权柄还握在太后和他母族手里头,阿罗多能作主的事很少。

听阿罗多的语气,他一时半会并不会与他母亲相争,甘愿充当个合格的傀儡。毕竟对他来说这皇位本来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手头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江从鱼好奇地问:“你有弟弟妹妹吗?”

阿罗多饮尽杯中酒,说道:“有个弟弟,年纪很小。”

提到这件事,阿罗多神色有些不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只不过他没有说出来,江从鱼也就没多问,又给阿罗多满上一杯,邀他一起喝光。

阿罗多夸道:“你这酒量,可比别的大魏人要强多了。”

他高兴时也会赐身边那几个中原人奴隶几杯酒,那些家伙几乎是一喝酒醉,醉后还丑态毕露。

叫人觉得多看一眼都厌恶。

江从鱼不一样,他这么多杯酒灌下去瞧着也只是面色薄红,叫人好奇他真要喝个烂醉会是什么样的醉态。

江从鱼感受到阿罗多投来的目光,摇着头说道:“我酒量很一般,现在已经喝不了了。”

阿罗多哈哈一笑,又是满饮一杯。这时有个侍从过来对阿罗多说太后让他回宫一趟,阿罗多敛了笑意,对江从鱼说道:“改天我再来找你玩,带你去骑最好的马。”

江从鱼点头,起身送阿罗多离开。

阿罗多一走,柳栖桐就出来了,带江从鱼回房催他喝醒酒汤。

江从鱼一脸拒绝:“我什么都喝不下了。”

柳栖桐道:“知道难受你还喝这么多?快把这汤喝了,这是你嫂嫂临行前特意准备的,别浪费了。”

他妻子曾随家人流放到南边去,最擅长用各种药材熬汤,这次知晓他们要远行就给他备了好几个有解酒奇效的汤料包,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江从鱼最珍惜别人的心意,听说是嫂嫂给准备的,他就接过解酒汤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柳栖桐正要把碗收回去,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叩门。

是戴洋把那奴隶带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碗暖洋洋的解酒汤入肚,江从鱼还真感觉脑子清明了许多。

看到那被戴洋领过来的奴隶,江从鱼先让戴洋把门关上,接着才让对方坐下说话。

戴洋给江从鱼说起奴隶的情况,这奴隶叫阿麟,父母都是中原人,母亲被掳来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当时母亲被北狄贵族讨去当宠妾,他便在北狄贵族家中出生,在母亲庇护下长大。

后来这位贵族出意外坠马身亡,他母亲惨遭贵族儿子虐杀殉葬,他才被打发回他父亲身边做奴隶。

那位最柔弱也最坚强的女人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故土,生前一直教导阿麟讲中原话、认中原字,总想着将来哪天大魏朝廷有人想起她们来了,会派人来将她们接回去。

可惜直至惨死在那残暴不仁的北狄贵族之子手中,她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江从鱼听完戴洋转述的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看向衣衫褴褛的阿麟,难怪他长得比寻常奴隶要结实高大,原来也曾有过一段稍微安稳些的日子。

只是那种需要靠自己母亲讨好旁人才能得来的安稳,对于许多人而言恐怕是心底永远都抹不去的伤痛。

江从鱼握住阿麟粗糙有力的手说道:“对不起,是我们来得太晚了。”

阿麟顿住。

像是没想到江从鱼会这么说。

江从鱼问:“你父亲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阿麟眼眶湿润了,这位面对生死决斗都没红眼睛,提到自己横死他乡的母亲与苟延残喘的父亲却不由自主地涌出热泪。

他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北狄,从未踏上过大魏的土地,所以不明白父母为什么始终难以放下心中那微小而渺茫的期盼。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都希望能爬回去再死。

“还活着,但应该已经活不久了,他病得很重。”阿麟哽咽着说道。

江从鱼跳了起来,跑出去喊道:“陵游,陵游!”

陵游从屋顶上翻下了下来,一脸“你干嘛打扰我睡觉”的不耐烦表情:“喊我做什么?有人要死了?”

江从鱼道:“你一治病救人的,能不能积点口德?跟我去救个人。”

一行人很快来到奴隶聚居地,那儿住的都是些最不值钱的老弱病残,住的地方自然是最差的。

阿麟他爹跟几个生了病的奴隶被扔在角落自生自灭,能不能吃上药全看他们的奴隶儿子能不能活着回来。

陵游道:“住在这种地方没病也会生病,还是先带回去再说吧。”

江从鱼让随行的人去交涉。

听说是要走了阿麟的人来要阿麟他爹,角斗场那边随便报了个价就让他们把人带走了。

陵游看出江从鱼的不忍,不知去与人说了什么,走的时候顺便把另外几个中原面孔的奴隶也并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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