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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忽然感到闷,还能怎样,还要怎样呢。除了身体,她没有属于自己的领地,可就连这一点点领地都属于艾秀英选择的男人。

深夜的县城静悄悄的,车停在澡堂门口,艾秀英拥着苏南和豆豆进了屋,叫苏青送送小武。

苏青说:“要不你留下来,泡泡澡,晚点儿休息室能睡。”

澡堂老建筑门楣的灯影打在车挡风玻璃上,蓝蓝绿绿的映着苏青鼻棱和眼下睫毛倒影,小武看得有些陶醉。

他抿唇,喉结动了动,“不麻烦了,大姐姐回来你们一家人多聚聚。晚上早点休息啊,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苏青佯作笑笑,推门下车。冷风迎面钻进衣服,揪着领口凌乱她一头长发。

皮革长靴踩进光亮的一瞬,她余光瞥见停在路边的破面包车。

车身覆盖一层薄雪,雪花飘散着重复落下,暗中孟叙冬的身影陷进车座,手里拨弄皱巴巴的糖纸,嘴里的糖顶着腮帮,视线在远处,在她身上。

苏青匆匆低头进了澡堂,单手摸出手机打字:“你等一会儿。”

却听通道里传来一阵朗笑,“这崽子多可爱!”

是陈春和,蹲在长椅前逗豆豆玩儿。

代班收银的工人说他在这儿待好一会儿了,池子间有客人,修不了那玻璃。艾秀英让他去泡澡儿,晚点再做事。他不,说师父不让他偷懒。

“那你闲着也是闲着呀!”艾秀英微微皱眉,质问苏青怎么联系的,让人这时候来。

苏青攥紧手机,不愿在孩子面前引发争吵,把陈春和拉到一边问怎么回事。

“这不下雪了么,工地得放假了,项目经理要我们赶进度呢。我们也没办法小青姐,只有今晚有空……”

苏青老早就知道孟叙冬干工地,但不知道他这些年,他最近到底干了什么,每每只是听陈春和只言片语。这样说来他们的确很忙,并不是故意堵在这儿。

“行,那等会儿。”苏青看着艾秀英领苏南和豆豆上楼,回头注视陈春和,“能等多久?”

陈春和欲言又止,笑着摆手:“没事儿。将才前台那大哥说今晚要下大雪,没几个人来,等不了一会儿。”

“麻烦了。”

“那个……师父不让我说来着,我怕小青姐你总生气,实在不能不说。其实不是师父故意装聋,他耳朵好几年前受过伤,听力慢慢下降,也没法儿治。”

陈春和挠了挠脸颊,像犯了错的学生匆匆走出澡堂,留苏青错愕在原地。

澄黄灯光映照的走道安静下来,旧书报堆在那里,像橘黄的冰块,在澡堂氤氲里一点点融化,苏青一靠过去便哗啦啦全碎了。

“你到底在干嘛?”

她捧起手机,当然不是问他忙活什么工程,而是问他的生活。

问他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他明明有得选,却自愿地搞砸了自己的生活,弄得比她还要狼狈。

这让人窝火。

苏青删掉文字,收起手机。听见背后脚步声渐近,门推开,苏南走了出来。

“豆豆睡了?”苏青平缓地说。

“陪妈看电视呢,一会儿还要带他上淋浴间洗脸刷牙。小孩可容易生蛀牙。”苏南理了理摞面的书报,在旁边凳子坐下。

“没关系吗?”

苏南瞧苏青一眼,颇有些默契地笑:“那又怎样,妈就是孩子的姥姥,还不准孩子见姥姥了?”

苏青不置可否,“他们知道你回来吧。”

“知道。”

苏南的丈夫是二婚,他们结婚没办婚礼,双方长辈只见过一回便彻底没了往来。婆家当她是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女,同经营澡堂的苏家没什么关系。

结婚之前她也以为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结婚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就这么古老传统,必须得是两个家族的事,否则孩子也困惑,为什么奶奶和他们一起生活却见不着姥姥?

从艾秀英给苏青张罗相亲开始,苏南一心想的是得选一个好相与的人家。

“还是说说你,你觉得他怎么样?”

苏青淡淡望向墙上的挂钟,“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

“我看他是个周到的人,也不笨,吃饭的时候他提了一嘴你姐夫,我没接,他也不说了。”

“他还不大知道我们家具体情况。”

“那有什么。”苏南握了握苏青的手,不知道宽慰谁,“能相处久还是人本身更重要。”

浴池的几个客人陆续出来,工人提前下班。苏南上楼哄豆豆下来刷牙,苏青套上棉服走出了门。

车挡风玻璃也被覆盖,看不清那里面的人影。苏青迎风走过去,忽见车门从里打开,一人踩了下来。

“现在?”孟叙冬掐灭星火,一缕烟散入雾霭。

还以为他已经戒烟了。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苏青说:“嗯,可以了。”

孟叙冬二话不说回到车上,将车驶到建筑后墙。苏青快步走过去,见他们已经下了车,正把悬吊的钢梯放下放。

钢梯生锈,嘎吱嘎吱响。

“稳不稳?”苏青歪头看。

孟叙冬衔住手电筒也没回话,单手勾住钢梯就往上爬。陈春和从面包车后备箱抱起玻璃来到梯子下,一脚踩上横栏,举重一样举起玻璃。

孟叙冬握住玻璃前段,陈春和单手抬后边,二人一鼓作气上了屋顶。

苏青远远望着什么也看不见,跑到池子间里去。

隔墙传来苏南唱给豆豆听的儿歌,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接闺女,唤女婿,小外孙也要去……东北民谣

头顶一片茫茫的雪,只空出乌黑的一块,孟叙冬的灯透进来,仿佛月亮悬在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