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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原以为,是你阿姐招女婿。”

第二句是。

“你和你阿姐,相貌不一样。”

杭攸宁呆在了那里。

——

杭攸宁一贯听妈妈的话。

包括让她退学,也包括妈妈总是习惯性的,把她当做一个次等品处理。

她退学的那天,张淑芬问她:“你是不是挺恨我的,你爸爸那么偏心你,退学的肯定不是你。”

当时张淑芬喝了一点黄酒,眼睛里闪闪的,像是泪光。

杭攸宁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她伸出小手轻轻握住张淑芬的手,道:“爸爸偏心我,但是妈妈养大了我。”

张淑芬当时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说:“我闺女真懂事,好孩子,好孩子。”

她愿意听妈妈的话,如果这个家需要牺牲,她愿意去当这个牺牲品。

她永远记得妈妈拿着电话,痛哭流涕,给电话那头的来凤鸣下跪磕头的那一幕。

就像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刺进她的心脏。

然后年复一年的加深。

她们从东北连根拔起来到这里后,来凤鸣说工厂没有位置了,只是食堂缺个养猪的。

张淑芬是那种,宁可晚上不睡觉也要把衣服洗干净熨平整的人,她体面干净了一辈子。

可是那些日子,白天晚上的都住在猪圈边上,每天打扫猪圈,脚踩黏糊糊的的猪屎里,出来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

杭攸宁咬着嘴唇看着,只觉得那把刀又深入了一些,几乎在她灵魂深处生了根。

她从来没告诉过张淑芬,来蒋家里的几年后,某一个清明,姑姑带她去山上扫墓。

那是一座荒山,能望见三江口,藤蔓茂盛,野坟连着一片接着一片。

其中有一座坟,被打扫的很干净,只有墓碑上落了一些灰。

“阿宁,去擦一擦。”

杭攸宁听话的去了,她以为是去世“爷爷”的墓。

可是上面写着“来凤鸣。”

“爱妻来凤鸣之墓。”

杭攸宁后退了一步,惶然的回头看,来凤鸣眯起那双狐貍眼,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后来回到这里找他,发现了这个墓碑。”她轻轻抚摸着碑上的字,说:“他以为我死了,真傻。”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倒塌,杭攸宁只觉得头晕目眩。

杭寻对她而言,不仅是“父亲。”

他几乎是“正义”本身。

可是在这里,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荒山,十年前的他,写下了自己见不得光的心事。

然后回头,冷淡了妈妈一辈子。

杭攸宁觉得对不起妈妈,她为自己更爱爸爸,而加倍觉得对不起妈妈。

——

“但是我不想结婚……我不想跟东西一样,让人挑来挑去。”杭攸宁第一次跟妈妈吵架,她眼圈通红,像是一只气急了的兔子。

张淑芬说:“挑来挑去怎么了?有人来挑就不错了,你也没个正经工作,等年龄上来,求人来人家都不来挑!”

杭攸宁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觉得憋闷,她知道无论怎么说,张淑芬都听不懂。

张淑芬也不想懂,思来想去,继续道:“没事,等你姑姑回来了,我跟她商量一下,厂长的侄女,看他们还有什么说头!”

想到要去求来凤鸣,她皱起眉,有些不乐意。

杭攸宁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抓住张淑芬,道:“妈!我想考大学!你让我先考大学吧!”

张淑芬就像受到了冒犯一样,一把挥开她的手:“我告诉你啊杭攸宁!你别整事!”

“我真的想念大学!”

杭攸宁其实不爱学习,她一个初中生,学过的点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

但现在,上大学几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让她暂时逃开命运——被摆布、被践踏的命运。

“你上个狗屁大学,你上大学!”张淑芬终于生气了:“你数学一考17分,哪个大学要你啊!你就不是那块料!再说你走了,谁看店?累死我吗?”

张淑芬看着杭攸宁呆愣的表情,又放缓了声音:“你姐说了,以后经济会越来越好,你结婚后,咱们把这店弄大点,装城里那种玻璃柜台,加上姑爷咱们好好干,肯定能赚大钱!”

“上什么学,你听妈的,妈还能害你么?”

杭攸宁看着张淑芬眉飞色舞的样子,终于感觉到绝望。

她没有办法不要妈妈,也没有办法毁掉妈妈对未来的向往……再争论下去,也是必输的局面。

这世间最难挣脱的,不是锁链,而是爱。

只是,她想起爸爸以前说:“宁宁有这样的聪明,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余警官说:“你真的很聪明,也很勇敢。”

可是她这人生好像就能这样了,做某人的老婆,站在柜台后面。

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