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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豪华飞艇漂浮于偏僻的星际航道之中, 漆黑的飞艇外表光洁,如流光的黑曜石。

舷窗之内,晶莹的酒杯倒入清澈酒液, 酒汁是琥珀般的淡金色, 带着微醺的甜香。

天鹅绒地毯整齐铺开,考究的真皮沙发上,衣着精致的老人举止优雅,浅尝一口杯中的酒。

随即, 他稀疏的眉毛纠在一起:“他妈的, 甜死了。”

“这可是麦玖庄园的珍藏, 一共不过十瓶。”老人对面,一位衣着同样考究的男人轻晃手中的酒杯, 细嗅那丝甜香,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真是酒香沁人, 未尝先醉。”

他看起来不过中年,两鬓的头发却已花白。而和他相比, 老人虽然面容苍老,却还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黑发。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 老人不屑一顾:“这种甜腻腻的饮料也配叫酒?也就你这种不着调的人喜欢。”

中年男人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 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凯瑟琳也喜欢。”

老人闭上了嘴。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再过不久,就是凯瑟琳当初离开的日子吧。”

老人沉默无言。

男人喃喃念着“凯瑟琳”的名字,眼神放空:“找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老人脸庞无端抖动, 数秒后, 挤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哼, 谁叫我们的陛下宽厚慈悲,知恩图报,是一等一的大善人。”

仿佛触及一段伤怀的往事,两人一时无言。

忽然,中年男人余光瞥见什么,转向舷窗之外。

“那是什么?”

——

爆炸,火焰,滚滚的烟尘。

视线被烧灼,剧痛穿透全身,意识沉沉坠入深渊,一道模糊的声音如垂落的一缕蛛丝,艰难而缥缈地牵连着他。

“苏澜……”

“苏澜……”

“苏澜,活下去。”

低沉微哑的嗓音清晰地回响于脑海,仿佛古钟嗡鸣,瞬间驱散大脑的混沌。

荒星之上,黑烟滚滚的逃生舱嵌入龟裂的地面,坚硬的外壳直接凹陷大半,舱门迸裂,碎片飞溅。

片刻后,一只修长染血的手伸出,扒住破碎的舱门。

舱门尖锐的碎片刺破手掌,那只手却毫无动摇,苍白指节筋骨暴起,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带动着里面的人逃离出去。

纪眠从逃生舱内爬出,倒在地上。

鲜血浸透衣衫,和冷汗混合在一起,他竭力睁眼,湿淋淋的眼睫之下,世界天旋地转,晦暗不清。

耳边爆炸般嗡鸣震动,这一刻,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楚时野……

一个名字,如心脏间刚刚烙下的滚烫痕印,清晰而又疼痛钻心。

楚时野……现在还好吗?

纪眠捂住喉咙,张嘴想要喊出那个名字,但是喉间嘶哑生涩,充斥着撕裂般的血腥味。

尽管如此,他依然竭尽全力地想要出声,想要确认那个人的存在——最终却只是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喉咙如被灌入生铁般剧痛,无力爬起,脊背微微颤抖。

仿佛要呕出心肺的咳声之中,纪眠的手指紧攥,深深没入地面。

私人飞艇遇袭,但那场袭击并不只针对一艘飞艇,而是针对……整个星际港口。

楚时野……

凯恩,纳托,肖樟,赛琳娜……那些E-13星球的人……

他们都在袭击的覆盖之下。

纪眠目眦欲裂,吐出一口血。

鲜红的血液在地面滴落刺目的血花,而后,越来越多。

纪眠眼睛紧闭,几欲晕厥。但摇摇欲坠的意识依然强行绷紧,脑海中,一幕幕画面清晰闪过。

袭击他们的人,是救济会。

一切发生的那一刻,私人飞艇启动最高级警戒模式,座椅瞬间改造为小型的逃生舱,想要护送他们逃离。

只是,这艘私人飞艇的防御力太低,甚至不如他当初离开首都星所搭乘的那艘。逃生舱尚未脱离,飞艇已然于白光中湮灭。

纪眠知道那种白光是什么。

星际武器,达摩克利斯光束,军队和星盗最常用的对飞艇武器。

炽烈的光束引起星际乱流,撕裂开一个随机跃迁点,他和楚时野都被卷入其中,仅仅一瞬,就再也见不到彼此。

他们甚至来不及说最后一句话。

唯一留下的……只有逃生舱不受控制地封锁的那一刻,楚时野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对他说,苏澜,活下去。

大片大片的血从纪眠嘴里咳出,鲜血浸润指间,鲜红刺目,仿佛心头之血。

纪眠勉强睁开的眼底,赤红一片,偶尔闪烁紊乱的银蓝微光。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楚时野……他真正的名字。

他所答应他的,都未曾实现。

纪眠踉跄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又重重跌回泥泞中。

他的伤太重,不知多少骨头断裂,身上没有一处不在渗血……如果换成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恐怕在逃生舱坠地的那一刻,就当场死亡。

只是此刻,他的状态也不会比那样的普通人好多少。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上很冷,寒凉一点一点渗进骨髓,冻结血液,麻木神经与四肢。

纪眠的眼皮沉重,仿佛坠着千斤的重量。意识沉沉坠下,他很想就这么睡过去……又在恍惚中意识到,如果真的闭上眼睛,也许,再也不会睁开。

维持清醒……冷静下来。

纪眠咬紧牙关,颤抖的手指没入地面,强撑着支起身体。

他还没找到楚时野,不能被困在这里。

一切还有希望,他能从随机跃迁点中活下来,说明楚时野也能。

也许,楚时野和他一起坠落在了这颗星球上,也许,是附近的其他星球。

他要去找他。

他要去找回他。

纪眠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起,拖着沉重的身躯,疲惫地靠在逃生舱上。

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不知是血还是冷汗浸湿眼前的视野,湿润的墨发贴在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肌肤间,纪眠阖眼,沉默地忍受身上犹如被钝刀一刀一刀刮过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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