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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都在互相打量。

日月如梭,大家都上了年纪,变的不仅是发色。

陈萌已经不能很好地直坐在椅子上了,即便在皇帝面前,他也歪靠在椅子上。施季行不但老了,还胖了一些。

祝缨没胖,看着却没有年轻时那么温柔爱笑了。她看得最多的还是皇帝,皇帝也好奇地看着她,两人在此前从来没有见过面。

皇帝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行动都带着点虚浮,看来齐王下手挺狠。

皇帝则微有点吃惊:这人看起来不像阿爹说的那样狡诈无礼呀!

即使不笑,祝缨也没有满脸横肉又或者目光游移。也许是已经知道了她是个女人的关系,皇帝心里总是有一点点的成见,认为她要比普通的朝臣们好应付一点。现在一见,礼貌是足的,声音也不冲。

他也见过一些年老的妇人,打扮得比年轻姑娘还上心,锦绣珠玉围簇着,又透着一股子老祖母的威严。其中他最熟悉的就是太皇太后了,慈祥中带着点子俯视。

祝缨不一样,她一点也不显累赘。

皇帝的感觉就不错。当然这大概也与太皇太后劝说的话有一定的关系。之前,对陈萌的提议,皇帝是比较抗拒的。直到太皇太后却告诉他,无论是他祖父还是他父亲,两代帝王继位,祝缨都没有辜负过天子。

这么一想,皇帝的笑容就真诚了几分。

皇帝就着扶人的姿势,将祝缨领到靠近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先嘘寒问暖:“疾风劲草,相公这一路可还好?”

祝缨也客气礼貌地说:“谢陛下垂问,为国尽力,不敢言辛苦,一切都好。”

两人又客气几句,皇帝道:“这里都是相公的熟人。”

陈萌也笑道:“可算又见面了。”

施季行也寒暄过。王叔亮才说:“子璋回来不易,还是先说正事吧。”

一句话,气氛便由轻松转为严肃。

皇帝也一脸正经地向祝缨“问策”,他问的内容在之前发往安南的公文里已经写了一遍了。但祝缨知道,这些都是必须的。

先见皇帝,把应对之策同皇帝讲了,不需要多细,但是要皇帝听得明白。过了这一关,才能算是被正式接纳,摆酒,庆祝又做了丞相。然后是开府,把架子搭起来,再与同僚正式开始工作。

祝缨也不假思索地说:“先西后北。”

“诶?”皇帝发出惊讶的声音,不看祝缨,而是看向陈萌等人。

施季行也看向陈萌,陈萌道:“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他的语速也比以前慢了,他一开口,听的人都知道他准备说什么,还要耐着性子憋着气等他说完。

好容易他说完了,他们再看向祝缨。

祝缨道:“那是以前,以前我没来,你们只有姚辰英一个现成的可用,当然要分个主次,齐王在北,当然要先处置他。现在我来了,姚辰英在北地又可暂时支应,我就可以先腾出手来解西陲之难,接下来应付北地就会轻松些。”

听到“齐王”时,皇帝眼皮一跳,他最想问的还是这位三哥。王叔亮却说一句:“只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把话题又给带偏了。

皇帝扼腕。他恨齐王,身上的伤虽然好了,却也落下了病根,每当身上隐隐作痛的时候,他就恨不得齐王立时死在他的面前。但是,他不能简单地说要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这是不行的。丞相们也是被这个束缚住了手脚。

祝缨才要搭话,陈萌却是深知皇帝心意的,他咳嗽一声,插了一句:“齐王在北。姚辰英要应付的不止是胡人的铁骑,还有齐王的人心。”

祝缨道:“他能有什么人心?不就是排行靠前、人不可能这么蠢么?弄成这个局面,还说他不蠢?

还人心呢!我在北地与胡人对峙,他倒好,给我全兜回去了!

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我不知道你们还在忌惮些什么。就算不想杀掉先帝的血脉,也要让他活着跟死了一样!只要他没有那个效用,不就成了?”

这话皇帝爱听。

施季行道:“名份已定,他如今绝非正统。”

王叔亮的脸色也不好:“引敌国入境,实在糊涂。”

定“名份”这事儿是朝廷大臣们的强项,只是有些晚了。接着又是打仗,齐王与对面胡人也不傻,很是散播了一些流言。甚至说先帝是被人谋害的,主谋就是穆家与秦王。

祝缨道:“做了锅夹生饭。”

施季行语塞。

陈萌道:“这锅饭还得吃,怎么救回来?”

“加水、添柴,重新烧一遍。先立威。只要朝廷先有一场胜仗,百官的心也就稳了,接下来再驱动百官安抚百姓,怎么做应该不用我说了吧?天下安稳,名份已定,一个齐王,又能做什么呢?胡人可不是他的忠臣孝子,无利可图也就散了,到时候派一个使者过去,胡人就得把他捆着送回来。”

其实,这个时候大量的封赏、减税也是一个收买人心的办法。奈何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王叔亮道:“西番?”

“西番,”祝缨说,“要尽早,越快一分,人心就越稳一分。刚才说的什么先西后北,又或是之前说的先北后西,都是皮毛,是术。真正的道,是取信于天下,让天下人相信朝廷廷还立得住。一旦信任,就不会生乱,宵小之辈就要收敛。

不然呐,按下葫芦起了瓢,就不要再妄想什么中兴、盛世了。不是么?不要眼里只有齐王,他算个屁。朝廷的事儿多了,不能只围着他转。”

皇帝只要听到这些就足够了,他起道:“多谢相公教我。”

祝缨忙还礼:“臣惶恐。”

皇帝又要设宴款待,祝缨道:“臣还有些随从、土兵,都不习礼仪,臣不约束,恐怕生乱。”

皇帝又下令,召林风、祝彤等入宫,再遣使给土兵们酒食犒劳。同时又请出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同饮宴,以示天下将安。

祝缨便请先去拜见两宫:“岂有让两宫娘娘出来就臣的道理?”

皇帝也同意了,祝缨又去拜见两宫。太皇太后是见过的,皇太后倒是面生,太皇太后也很老了,皇太后却还年轻,比皇帝也大不了几岁,保养得宜,好像皇帝的姐姐一样。

在皇太后的身边,祝缨看到了一个熟面孔——岳妙君!

祝缨是女人,在两宫面前便没有外臣那样的拘谨,被太皇太后叫到身边坐着,拉着她的手说:“真是冤孽!我呀,一宿一宿地睡不好。如今你来了,我总算可以放心啦。”

祝缨也要谦虚地说自己会“尽心竭力”。

岳妙君与祝缨却只是寒暄,祝缨问候她,又说还要去拜祭一下郑熹。岳妙君也感谢她千里迢迢地送了奠仪。皇帝元配早亡,还没有续弦,他的后宫们便只在一旁陪坐,眼神好奇,却都不敢插言。

很快,宴开。皇帝明显又热络了几分,先说是为祝缨接风。

祝缨见自己人也都进来了,心情看着了不错,也谢恩,又说自己该进烧尾宴,也会准备几道南方特色的菜请宫中品尝。太皇太后问南方的特色,祝缨便对她说:“旁的还罢了,果脯蜜饯极佳,开胃消食……”

气氛变得好了起来。因祝缨在,两宫身边的侍从女官们也都陪了一席。岳妙君本是频频看向祝缨的,却在祝缨的随行官员入席之后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一个年轻的女子——刘昆。

皇帝与两宫都不认识她,岳妙君可是认识的!王叔亮捏了一把冷汗,就怕岳妙君叫破了刘昆的身份。刘昆小有紧张,不自觉地与祝彤挨近了一点儿,又忍不住笑出来。王叔亮心里狂骂:还笑!还笑!傻了吗?

他再看祝缨,这货正与皇帝谈笑风声,比人家亲祖母还亲切!她这儿不讲风土人情了,开始人情世故,讲断案。她一生断过的案子太多了,许多案子查的时候很是离奇。皇帝年轻人,好新鲜,听得正入神。

正说笑间,忽有一个小宦官跑了过来,附在大监身边轻声说着什么。祝缨往那边看了一眼,皇帝就说:“什么事?不要鬼鬼祟祟的。”

小宦官跪了下来:“外面来报,冼相公,殁了。”

说笑声停住了。

陈萌幽幽地道:“喜丧。”

酒就吃不下去了,死了丞相,皇帝不能还高兴地请客吃饭。

皇帝硬是收了笑,对祝缨等人说:“外间事就拜托诸位啦。”

……——

祝缨与陈萌等人出了后宫,往前面走去,陈萌还是由有力的宦官背着,大家一同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的房子还是那个样子,里面的格局稍有调整。王叔亮、施季行先请陈萌、祝缨上坐,自己再坐。这二人的资历都比他们老,祝缨还正经当过施季行的上司。几人推让一番,最后还是陈萌坐了主座,祝缨单坐一边,另两人坐她对面。林风等都在外面候着。

陈萌道:“陛下年轻,在他面前说个节略则可,要做事,还是要细说章程的。”

祝缨道:“章程好说。你们倒给我说说,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前脚才说收天下之兵,还还说,有点起色了,中兴也未可知。后脚齐王出奔,满朝文武竟然就干看着?”

“或许有隐情。”王叔亮说。

“弄明白也是以后的事了。一步慢、步步慢,你们都没有你们父亲的果决。我倒奇怪,你们都不是笨人,怎么会到现在还没个决断?你们都有顾忌,我没有,我直说了,我要还是大理寺的评事,我真会去查查当天发生了什么。可现在我不是了,你们也不是。”

“冼敬。”陈萌果断地甩了锅。这事儿陈萌已经休致了没责任,但他还是仗义地说了个背锅人。

其实还有姚辰英,或者说,“党争”。不过姚辰英正在外面干正事,也不如冼敬讨人厌,陈萌故意把他略过去了。

话到这里就变得无趣了。

祝缨道:“好么!你们信里可没说这一茬啊,说说吧,你们还瞒了我什么?”

还是陈萌:“就那些,党争,缺实干的人才。兼并,还没来得及收拾。你那些道理大家都知道,难做哟。你打算怎么办?”

“先召人吧。”

“缺人,”王叔亮中肯地说,“我与施公不但要收天下之兵,也在着力选拔人才了。国家不缺清谈的之士,要的是能够到地方上实干的人。养成一个能做事的官员,非有十年之功不可。经验,只能靠积累,没有经验,他就没有办法治理地方。时间不够,还没出来。”

他是从地方官做起的,自是知道与人打交道,必须得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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