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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得章硕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起来吧,”章嶟踱到他的面前,说,“结交那么多的贤人君子,怎么不见长见识呢?你的师傅现在是谁?东宫都有什么人?”

章硕报了几个名字,章嶟骂道:“都是些什么玩艺儿?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些‘好人’?丢人!”

他却是忘了,他当初就没有特意为章硕选特别好的人物,政事堂要选些名望极高的人还被章嶟给赌气拦了一拦,“都给了他,你们让我用什么人?”横空一刀,把人切走了说要自己用、也只给了些高高的闲职,剩些二流人物留给了东宫。此时章嶟意气风发,自然是看不上这些人了。

章嶟对章硕道:“他们给你什么人你就接什么人了吗?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要?明天让政事堂重新为东宫筛选官员,你跟着看一看。”

章硕道:“先前就是他们选的,如今公孙丞相又告假了,还是这些人选,选的恐怕也还是一样的。”

章嶟仰着脸想了一下,道:“她会选人。我写个条子,你去见她。”

章硕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懊悔自己的莽撞,差点就要把纪英给填在里面了。幸亏纪英有经验,拉住了他嘱咐了一些事情。

告退出来,章硕内心压抑兴不住一丝兴奋——终于有点起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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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硕得了章嶟的条子不敢耽搁,第二天就跑到了公孙府。

公孙佳回来之后,不是告病就是告假,在朝上出现的频率与所有闲散的、只配参加大朝会当壁花的纨绔们几乎一模一样。她回来之后先病了,等病好了,上了两□□把将士的功过赏罚给敲定了,又告假,要去祭公孙昂。

亲自跑到了郊外陪陵,先祭亲爹再祭外祖父,告诉他们自己重新把家业攥回来了。回来又因为大冬天的跑到郊外去太冷,她又病了。再上不两□□,又随便找了个回来之后一直在忙正事,还没来得及串门的借口告假。章嶟没拗过她,只得同意了。

她于是先在自己家里开宴,宴请各请亲朋好友,连着几天与前线回来的部将把酒言欢,兼与京城纨绔们行乐。接着是去外婆家,到大长公主跟前尽孝。过两天还到了赵家,与赵司翰全家赏花喝酒,再宴请好友容逸夫妇。

如是数日,被章嶟催着又上了两□□,她又病了。

现在正在家里养病呢。

全天下都知道,公孙佳这病是不分时刻的,得空就得病一病,回回病得像是要完蛋,过一阵儿又活过来了。多少人背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就想她完球了眼不见心不烦,她偏偏不肯死。

章硕犹豫了一下,想起纪英说的:“只要你不惹她,她就是最和善的人。她看起来不冷不热,却是最重人情,你阿翁、太公对她有恩,她是不会坐视你们章家出事的。”没再纠结,径直到了公孙府。

公孙佳这回病得不重,属于一旦有什么紧急军情马上就会跳起来的那种。但是没有那样的事情,她就心安理得地歇着了,顺手准备一下女儿在京城的学习情况。京师环境不比雍邑,在雍邑,她的话就是一切,京城可不行。还有学堂,公孙佳指着相府里一处屋子,挂了个“芝室”的匾,开始让人收拾当新学堂了。

妹妹最近就由单宇带着,略读一点书,不致荒废学业。马上过年了,等过了正月就给她塞进去上学!正好这段时间也可以继续特色一些同学。

章硕到的时候,公孙佳正在与钟秀娥一道烤火说话,钟秀娥说:“你阿姨还说要接妹妹去玩呢,你总不让。她虽然爱玩,从来不拿你们开玩笑的,安全。”

公孙佳道:“不是怕那个,过节的时候进宫领宴,她的礼数不能差了。阿宇心眼活络,也在内宫行走过,安全”

“哦哦,那倒是了。”

门上报太子轻车简从地来了,公孙佳与钟秀娥对望一眼,钟秀娥有些欢喜又有些疑惑:“他来干嘛?”

“见了就知道了,您见他不?”

钟秀娥道:“行。我也很少见到他呢。”

章硕被正式迎到大厅,公孙佳披一件大氅,庄重地迎了出来。章硕极少见到这位传说中非常厉害的丞相,关于她的奇怪传言多不胜数,但是真正见到她的人就会诧异于她与各种传闻完全不符的外貌。

她看起来当然不是个少女,却能让人忘记她的真实年龄是与章嶟同岁,算来好有四十上下了。章嶟已生出白发,胡须也杂了银丝。公孙佳看起来却十分的年轻,她体态轻盈,一头乌发,皮肤极白,她的五官搭配得很妙,一双眼睛尤其吸引人。弱不胜衣,很符合“病弱”的形容,看一眼就要摒住呼吸,怕吓着了她,很想伸出双手小心地捧着她,又怕不小心把她纤细的腰肢给折断了。

当面看到她,什么“南征北战”、什么“当街杀人”、什么“灭人满门”、什么“机变百出”之类的词都沾不到她身上。她就这么亭亭地立着,让人感觉到岁月静好。她一举一动都很从容,仿佛天下没有任何值得焦急的事情。

正正经经地拜太子,章硕忙扶着她的胳膊架住了:“不敢!”手臂在他的手里,份量很轻,她整个人都像根羽毛一样。

公孙佳慢慢后退一步,仍然拜了一拜,请他上座。章硕浑身不自在,觉得这样十分疏远,这可不是他要的。

他恳切地说:“是奉陛下之命,有事请丞相费心。”

公孙佳又很穆肃地站起来,认真地听着。

章硕无法,只得拿出那张章嶟写的条子,公孙佳这里一个女官过来双手接了,递给公孙佳。章硕也不肯再坐,他真的摒住了呼吸,怕把公孙佳给惊着了。章硕从小到大也没跟公孙佳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小时候不必说,长大了更是跟公孙佳没有交集,朝上见过,话都没搭过几句,只能祈祷纪英的认识是对的。

公孙佳看了章嶟写的条子,慢慢地收了,说:“上覆陛下,臣领旨。”

章硕道:“不知何时能有结果?啊,不急不急,您先休养好。”看着这样子就不敢催了。

公孙佳轻笑一声:“无妨,急也急不来,快过年了。”

“哎,”章硕回过神来,说,“丞相素来可靠,阿翁当年都夸的。”

公孙佳笑笑,章硕不由自主地跟着傻笑了一下,又收敛了,公孙佳道:“先帝离开很久了,人们提到他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殿下还记得他,这很好。殿下近来如何?”

章硕道:“还好,还好。”

“好?”公孙佳打量着他,“看来殿下不必臣担心了。”

钟秀娥嗓子里发出了一点像是咳嗽的声音,公孙佳笑着回头说:“您干嘛呢?”钟秀娥转过身去,又故意多咳嗽了两下,示意自己就是单纯的咳嗽。

章硕道:“确实还好,太子要是不好,旁人又该怎么说呢?”钟秀娥也不咳嗽了,道:“那是,日子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不知为何,章硕觉得钟秀娥更加可亲一些,道:“是。”

公孙佳笑道:“你们俩又不熟,瞎聊什么呀?”她与母亲说话的时候就没有那股疏离劲儿了,章硕又觉得她更令人想亲近了。

钟秀娥道:“哎哟,聊聊不就熟了吗?”

公孙佳道:“那你们要聊什么呀?”钟秀娥道:“你们正事不是说完了吗?聊聊家常有什么不好?”公孙佳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不喜欢与长辈妇人聊家常,人的脾性就是这样。想聊呀,不如以后与太子妃聊。”

钟秀娥惊讶地看着章硕:“太子要娶亲了?”

章硕也很震惊:“什么?难道阿爹打算给我娶妻了?”

公孙佳道:“还没有,不过总该有个人提醒他一下。我正好是最闲的人,有功夫。”

章硕十分惊喜,钟秀娥喜欢听这样的消息,笑道:“那敢情好,有了老丈人,会帮你的!丈母娘也会疼女婿的!跟媳妇的娘家处好些,也就有依靠了。”

“我姓章,”章硕轻声说,“嗯,得记着自己是哪家人。”

“二十三娘还好吗?”

章硕没听懂,钟秀娥顾不上咂摸章硕刚才那句话,对他说:“就是纪家那个丫头。”

章硕想起来纪、钟的夙怨,支吾道:“呃……”

“看来是见过了,她还跟你说了不少的话,”公孙佳轻声说,“‘你到底姓什么’,这话原是我问二十一娘夫妇的。”

章硕这回听明白了,连着呼吸了几下,惊讶地说:“您……”

“我们一般大呢,你觉得我们没见过?”公孙佳道,“来人,去找纪英,给她挪个地方,别叫她被人迁怒了。”

章硕目瞪口呆:“什么?”

公孙佳道:“她原来住的那个庙没有了,你不知道吗?我看你护不住她。”

“淑妃……”章硕喃喃地说,又有点警觉地四下张望,发现大厅里人人镇定,想必不用担心有人会告密。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公孙佳,但是对上公孙佳那张恬静的脸,又什么都问不出来。问什么都像是在逼她似的,她已经够好心了,自己不该再逼迫一个善良的人付出更多。

公孙佳没再对章硕多说什么,这么个太子,头一回见面不需要说太多。送他一个娶亲大礼,足够了。太子娶妻,早早有了家室、有了儿子,东宫也就能稳一稳了。钟秀娥那话,话糙理不糙,太子妃的娘家也确实会维护着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