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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浑身青碧的、有着长尾的鸟,比如充满灵性,身上有多种颜色的鹿。”苏渐溪叹气,“它们只会在无人的夜里来,当然,那时候整座花城的人也很少,现在人多了,彻夜通明,就再也没见过了。”

“它们叼来了不少奇异的种子,有的种下去,生出来的藤蔓竟然和活物一样,能听得懂人言,我说往哪边就往哪边。托这些奇花异草的福,之后客栈遇到危险,我再也没有受过伤。”

苏渐溪又看了一眼下面的河水:“都被那些花草丢进河了。”

“更神奇的事,有些花的香气只要让人一闻,就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所以即使我的藤蔓们把不少士兵丢进河里,也没有人来找我麻烦,只当做自己喝醉不小心掉下去了。”

唐釉听得大开眼界,同时也有些好奇地看向周边花草——他完全没感受到有什么特别的。

“直到有一天,我的客栈迎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就是沈寂宵。另一位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叫季言。”

“认识的。”唐釉回答,“季言还教了我魔法。”

苏渐溪点点头,并不意外:“我当时已经知道他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了。”

“为了什么?”唐釉想不通。

于是被青年看了一眼,似乎是思考为什么小水母能那么单纯。

“当然是为了我那些通灵性的花。”苏渐溪说,“虽说当年他们就已经很得人心,也有不少魔法师助力,但终究人少,一支军队打过来,没剩下多少人。听说我这里的花草既可以治愈他人,又可以有各种妙用,便想要借走。”

“你借了吗?”

“借了。”苏渐溪忽得垂眸,“只是听说,我的花儿在他们手上,不止是完成了治愈的效果,还偷偷地钻进那位贵族的家里,把他绞死了。那似乎是我的花儿第一次杀人。”

“碰到温热的血,它们瞬间枯萎了。本来就是植物,离不开土壤太久,被挖掘出来赠送给他们时,我就知道它们回不来了。这之后,我种下去的花再也没有吸引来神鸟神鹿,也就没有那些奇异的种子了。”

唐釉想了想:“小沈和小季把你的花弄死了,所以你不高兴?”

苏渐溪一昂头,下颌线绷紧。如果其他人来问,他肯定说不后悔,但不知怎的,面对唐釉,他说出了真心话:“有一点的,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那么宝贝的花了。”

“但是也没有那么多,”他弯弯眼,“毕竟,我盼着人死,盼了很多年,只是胆子太小,哪怕有了奇花异草,也不敢离开这片土地。”

小水母还在体会其中的情感,对于他来说有点太复杂了。

“那……为什么讨厌小沈?”

“我在你面前说他坏话,你不会生气?”苏渐溪却说。

“唔……为什么要生气?”

苏渐溪把茶水喝下去,忽得笑了。此前他除了对自己种的花絮絮叨叨,几乎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唐釉说。也许是看对方的眼神,和当年那些神鸟神鹿很像,忍不住就想对当年送他种子的神鸟神鹿表述真心?

谢谢你们送的种子。

对不起,脏了这些纯净的植物。

“我不喜欢他,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他虽然帮了我,帮了我们这个城市绝大多数的人,但却太心狠。”苏渐溪冷静地说,“我直觉很好,我的花儿直觉也很好,但凡他的性格要好一点,都不至于叫那些花儿一次便死绝了。是花儿不想被他使用,能理解吗?”

“……隐约能。”

“另一方面,就是……”苏渐溪的叹息隐没在风里,“他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嗯?”

“没什么。”苏渐溪不说了,给小水母倒茶,几乎倒空了。

然后把茶壶底下一拧,往自己杯子里倒出些新鲜的花酿。

唐釉目不转睛地看着茶壶,一下子就被茶壶的机关吸引了。他闻着茶、酒的香味,又闻着蔷薇的味道,思绪也被风吹远,去想象很久以前的沈寂宵的模样。

——想象不出来。

那么好的花儿,到他手上都不愿意活吗?

现在的小沈应该不至于如此吧。唐釉喝了茶,忽得发现在故事里好像没有领主的位置。他也不知道领主叫什么,只晓得和沈寂宵一个姓,和沈寂宵一起长大。是沈寂宵比较仰慕的人。

就……小沈和小季是不是听了城主的话,才做了那些事呢?

小水母摇摇头,不再自己揣测了。而苏渐溪讲够了故事,也逐渐累了,两人在顶楼分了些点心,一起呆到日落。

苏渐溪喝了半壶酒,醉了。

当沈寂宵上楼,所看见的,就是唐釉推着顶楼的秋千,而苏渐溪窝在秋千上,脑袋顶上一左一右插着两片叶子,被小水母推得要飞上天。

“当时那只神鸟,头顶就有这样的两根羽毛,可漂亮了,飞起来特别优雅。”苏渐溪还在说,回头嘱咐小水母,“推得更高一点。”并伸手张开,作鸟扑棱翅膀的模样。

小水母:“好的!”

沈寂宵:“……”

眼前二位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超过十岁。

看见沈寂宵上来,苏渐溪眯了一下眼睛,忽然跳下了秋千。他本来就在秋千上荡得极高,突然蹦下来更是顺着惯性往前冲,把小水母都吓坏了。

“哎呀……”

就见苏渐溪一个飞扑,扒住沈寂宵衣服。

然后回头对着小水母说:“你看,当时这家伙进城,就有很多人这样扑过去跪他呢!”

小水母在后面慌忙去扶:苏渐溪喝醉了讲故事,结果还演上了。这下直接演到沈寂宵面前了。

苏渐溪:“当时那些人就喊,‘清汤大老爷’,很有意思的。”

小水母瞅着沈寂宵的表情,应了一声:“金汤大老爷。”

苏渐溪:“红烧大老爷!”

沈寂宵:“……”

眼前二人加起来想必不超过五岁。

……

他和小水母合力,或者说是他一人拖两位,把人带回了楼下的房间,省得某人喝醉了,扒拉着花藤不小心踩空。

唐釉在顶楼呆了足足一个下午,虽然有遮阳的棚子,却还是被晒得红扑扑的,到现在也仍然有些发热。

沈寂宵就怀疑起来:“你没喝酒吧?”

“没呢。”唐釉盯着脚尖,“我想喝都喝不到的,小苏死死地抱住自己的酒壶。”

“真的?”

唐釉就往他手腕上呼了口热气:“你闻闻,肯定没有酒的味道。”

沈寂宵闻了,果然只有茶和点心的气味。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腕,也觉得痒痒热热,便轻咳一声:“你们聊什么了,那么兴奋?”

“聊以前的你。”

“嗯?”沈寂宵一颗心提起来,不自觉有点紧张,生怕过去的什么黑历史被人挖出来展示到小水母面前,“以前的什么事?”

虽然,认识之后好像也有很多黑历史。

但人类在孔雀开屏的时候总希望自己是完美的,要把自己不好的一面藏起来,所以沈寂宵又追问了一句:“他有说什么吗?”

唐釉看了一眼醉倒的苏渐溪,想着他清醒时的话,又想到他喝醉后说的很多胡话。那些反应,那些飘散出来的、情绪的味道。他忽得抬眸,摸了摸人鱼的脑袋:“他觉得你是一个不错的人。”

沈寂宵才不信呢,苏渐溪这人看见他都没个好脸色的。而他当年把对方的奇花异草祸害死了,也确实有亏欠。

“别不信呀。”小水母拉他手,“你听听,人家喝醉了还要夸你呢?”

沈寂宵挑挑眉,弯下腰,好像苏渐溪确实还在说梦话。

一时间安静下去,两人都在等苏渐溪说句话。只听见这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醉意中看见沈寂宵的脸,迷迷糊糊地冒出来一句:“糖醋大老爷!”

沈寂宵:“……”

唐釉看天,看地,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了。

等笑完,就发现沈寂宵直直地盯着他。

“怎、怎么了……”小水母有点紧张,“对不起,我不笑了。”

“只是好像很少见你这样笑。”沈寂宵看着如此通透的小水母,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所以……”

“所以?”

“出了一身汗,去洗个热水澡吧。”小沈发出了一些报复的声音,“白灼小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