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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学子这话一出, 安望飞一时面色古怪,随后徐韶华缓缓抬眼:

“这位同窗有礼了。不才,正是瑞阳县人。”

徐韶华此言虽淡, 可是却如同一滴水溅进了油锅里, 一下子让整个客栈大堂都炸了。

其中便属方才搭话的学子最为尴尬,他这会儿直接开扇掩面,只干巴巴道:

“是, 是我冒昧。”

“你方才所为岂是区区冒昧可以掩盖的!还是读书人, 一个个竟如那些长舌妇人一般!”

安望飞率先怒斥出声, 随后也有学子缓过劲儿来, 喝道:

“口出妄言!我们若是长舌妇人, 那你瑞阳县人也不过是一群野蛮人罢了!”

“野蛮人?方才那位学子指着我们案首还当是是府城中人呢!”

刘铭一脸讥诮的看着众人,这一次来此的只有他们十一人, 胡文锦等人并未下来, 是以此刻满堂只有他们七名瑞阳学子。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未曾露怯,迎着那些学子或愤怒,或厌恶的目光坐在堂中。

“荒唐!唐同窗一时失言罢了!当初若非是你瑞阳县之人太过粗蛮,何至于其余十二县为你们数十年不得社学?!”

“就是就是!若不是你们瑞阳县, 何至于泰安府越来越贫困?其他府城每年有多少学子考中为官, 为自己家乡谋福祉,可我们泰安府呢?”

诸县学子直接拍案而起, 气的脸红脖子粗,嘴里不带一个脏字可却将瑞阳县贬的一文不值。

而瑞阳学子们听了这话纷纷咬牙切齿, 但哪怕是偶尔的争辩也都被压了下来。

争执间, 不知是何人摔了杯子,场上这才为之一静。

可纵使如此, 瑞阳学子势单力薄,却仍与其他诸县学子剑拔弩张,一时客栈大堂的火药味儿极浓。

而这时,客栈掌柜也终于露面了。

每逢科举,诸府城便会有客栈掌柜牵头举办聚会、文会等的惯例,一但他日有学子高中,便能沾的一二喜气,提高客栈声名,对于客栈也颇有好处。

此前这样的聚会并不少,可却一直都没有这样的乱子,这会儿掌柜赔笑走出:

“客官们消消气,消消气!气是一把剑,伤人又伤己,客官们都是读书人,有什么话咱们且坐下来好好说。”

虽然已经立夏,可是天气并不炎热,但掌柜的还是不由得用帕子不住的擦着脑门上的汗。

他开客栈这么多年,还不曾看到这群读书人一起打嘴仗的一幕呢,这还只是待考的学子,也不知朝上要面对文武百官一起唇枪舌剑的圣上又得是什么滋味?

掌柜到底是本次聚会的组织人,那唐学子看到掌柜后,面色稍霁,放下掩面的扇子道:

“掌柜有所不知,今年……瑞阳学子提前来了。”

唐学子说完这话,便重新掩面,实在是他方才一句话没有说对,此刻有些无颜见人。

“哼!提前来又如何?知府大人可不会为谁提前来应考便高能看一眼!

况且,在座诸位之所以对他瑞阳学子不满,乃是情有可原,就因为当初他们瑞阳县的野蛮不化,最起码毁了其余诸县一半的读书人!”

掌柜寻声看去,那学子他也认识,正是本次覃阳县案首容真,覃阳县乃是泰安十三县中的富县,而这位容案首却是里面最贫困普通的农户之家中走出来的。

可偏偏在他考取案首的这一届,上头终于为覃阳县建了社学,让他曾经吃的那些苦头都仿佛是一个笑话。

掌柜听了容真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支支吾吾:

“这,这……”

而其他学子随着容真这话一出,也不由气愤填膺道:

“不错!我家中只有寡母,我娘为了供我读书给人浣洗衣服,十指裂口遍布,每逢冬日稍一用力便鲜血直流!”

“新社学我们都看过了!它很好,它太好了!可是我们本可以更早的拥有!”

“要不是瑞阳县,要不是瑞阳县,我们岂会这么艰难的走到这一步?!”

“束脩,书本,笔墨纸砚,一样一样榨干了我们父母的血肉,才有今日的我们,可我们本不必如此!”

这世间最大的遗憾,便是我本可以。

而也因此,他们无法责怪朝廷撤回社学,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在罪魁祸首的瑞阳县上。

掌柜何曾见过这一幕,这会儿整个人不由得后退两步,这些读书人的气势实在可怕,他连忙使眼色给小二,让他去报官。

可小二这会儿看热闹看的正起劲儿,哪怕掌柜的使眼色使得眼睛抽筋儿都不曾注意到。

正在这时,掌柜只觉得肩膀被人碰了碰,他回身看去,便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是谁家少年郎,如此盛世之姿,世间无二!

“方才我听诸君之言,对瑞阳县颇有怨怼,那不知诸君可能听我一言?”

徐韶华歉意的冲着掌柜笑了笑,随后用了些内力,让声音在整座大堂响起。

少年的声音轻而和缓,如春雨绵绵,让众人只觉得耳旁一清。

可是,若是他们不曾记错,这少年也是出身于他们所厌恶的瑞阳县。

“你有什么话说?不过诡辩罢了!”

容真冷冷的看着徐韶华,他与唐清交好,可方才唐清随意一言便因为这少年栽了跟头,他一时也对其反感不已。

“你!”

安望飞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怒气,他本以为这次聚会能与其余诸县学子以文会友,没想到他们的聚会竟是对瑞阳学子的排挤。

如今竟然还对华弟大放厥词!

“我竟不知阁下竟有未卜先知之能,还未听过便知我所言乃是诡辩了。”

徐韶华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容真不由得冷哼一声:

“哼!你要说便说,你们瑞阳县所犯之错本就罪大恶极,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辩驳!”

徐韶华闻言轻笑一声,抬眸看向众人:

“诸君既是要听,便不妨且都坐下来吧,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争辩未免有失风度。”

徐韶华顿了顿,眸子蕴起点点笑意:

“也免得让路人都要以为诸君这些读书人都要是些蛮化不堪的野蛮人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容真下意识便要一拍桌案,可是对上少年含笑的眉眼,再一看外面路人探究的眼神,他还是咬了咬牙,坐了下来。

容真这一坐,唐清也缓缓坐了下来,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换了位置,不愿意与徐韶华靠的太近。

而容真和唐清本就是众学子之首,他们这一坐,其余学子也纷纷坐了下来。

徐韶华随后看向安望飞等人,他们亦是直接落座,不过因为方才的一场争端,这会儿六人身边形成了一大片真空区,两方将界限划得十分分明。

场上一时颇为安静,让一旁的掌柜都不由得纳罕不已,明明只是个尚还青涩的少年,竟也有稳定四方的本事?

待众人坐定之后,徐韶华这才缓缓开口:

“在回应诸君对我瑞阳县之言前,我有一问,敢问诸君可知社学于何时出现?”

徐韶华这话一出,众人虽是一愣,可他们虽说平日只需要学习四书五经,但对于国家大事也是略有涉猎。

很快,人群中便有人出了声,徐韶华抬眼看去,正是放下扇子的唐清:

“社学乃是太祖帝,也就是先帝时期所设,设于乾元九年。彼时,五十为一社,先帝为其取名社学,听说乃是因先帝愿景我大周子民皆能因社学而开智。

而第一座社学便设于晏南省怀安府光平县内,如今随着时移日变,光平县内的社学已经颇有声名……据我所知,便是我泰安府中,亦有慕名而去之人。”

唐清向来喜读史书,且对此多有钻研,这会儿不由得侃侃而谈。社学虽是社学,可却难保不会有些关系户,比如胡氏兄弟等人。

而徐韶华听了唐清的话,微微一笑:

“不错,是乾元九年,而光平社学成立后一年,新社学才在我大周各地遍地开花,我且再问诸君,诸君可知彼时我大周有社学几所?”

徐韶华这话一时无人可以答出,容真不由皱眉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这般拐弯抹角作甚?”

徐韶华闻言,不由叹息一声:

“据我所知,次年朝廷于我大周设立的社学共计五十座,时至今日……才终于有六百二十一座,不对,加上如今的十二座,为六百三十三座。”

徐韶华这话一出,众人不由愕然。

六百三十三座,听起来很多,可是大周只如瑞阳县这样的小县城便有五百余座。

可一座县城内又岂能只有一座社学,那社学也不会名副其实。

徐韶华却并未因为众人的惊讶而停下,反而看着众人缓缓道:

“诸君可知乾元十年又曾发生过什么?”

唐清回过神,下意识道:

“是赫沙之战。”

赫赫一族长与北地,其族人皆骁勇善战,且土地肥沃,草地丰饶,有最强壮的牛羊和马匹,精良的铁矿。

但即使如此,赫赫一族却仍旧觊觎物产更加富饶的大周,屡次进犯,而在乾元十年,赫赫一族更是与河西省巡抚勾结,导致大周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十一座城池!

但最惨无人道的,便是赫赫一族直接对当地百姓下了屠杀令,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甚至对与其他固守的城池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先帝大怒不已,不顾群臣劝阻,御驾亲征,并在河西省平沙府爆发了大周有史以来最长时间的一场战役,足足持续了半年之久,这才终于将赫赫赶出大周!

唐清一字一句的解释着,有些学子听到这里依旧有些茫然:

“那又如何?那是河西省的事……”

那学子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人直接捂住了嘴巴,而徐韶华适时开口:

“不错,正因如此,大周国库空虚,才有了之后安家献出家产之事,想必诸位也都略有耳闻。”

众人对视一眼,不由得点了点头,没想到原来此事竟也有所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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