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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几个字,一股阴冷的煞气不由就弥漫开来……这股煞气是如此浓烈,以至于拓跋田成这堂堂书院教授终于按捺不住,当场释放出来。

不过,也是拜这丑陋的释放所赐,黎奉仙才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自嘲地摇了摇头后,便挥手示意拓跋田成出去洗漱更衣,而后收敛了自己的戾气,向王洛拱手致歉。

“抱歉,想起当年的旧事,有些情绪失控。杨五逸此人,最擅长这种以退为进的谈判手法,尤其在掌握优势资源的时候,往往令人无从抗拒。我在繁城时,就是被他用这一招摸清了虚实,而我那些盟友也是在他的巧妙运作下各自倒戈。我这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因此即便是时隔几十年的旧怨,每当回忆起来,依然让我……愤懑难平。”

王洛点点头:“无需解释太多,谈判桌上的道理,我当然明白。今日应对杨五逸这招以诚待人,你的反应就很不错。”

“呵……”黎奉仙又是自嘲地摇了摇头,“与上使的手段相比,在下的表演却是献丑了。”

所谓谈判,本质上既是利益之争,也是礼仪之争,更是话术之争。谈判桌就如同一个独立的战场,在这片战场上,言辞不够犀利、洞察不够敏锐、脸皮不够厚实的人,往往是占着道理,却被人用言辞挤兑最终输掉了利益。

而杨五逸今日的所为,就几乎是一次完美的试探。表面看他是姿态从容地对众人诱之以利,但若是真有人在此期间表现出急切的姿态,甚至主动问询有关情形,就等于立刻暴露出了自身的明确诉求。

而通过观察各人的诉求,杨五逸也就不难判断出这酒桌上众人的实际立场,又是因为什么才临时结成同盟,以及同盟中的突破点在哪里。

此外,他的姿态越是坦诚,反而越是让对方越难以提出过于苛刻的条件。当然,若是黎奉仙执意不顾礼节,强行索要某物,那就等于是直接暴露出弱点所在了。杨五逸当然可以满口答应下来,但后续会针对这个弱点作怎样的布局,就完全是不可控的风险了。

如今王洛等人的核心诉求,是要让太后一党打开东都屏障,让他们一行人能手持印星宝玉,越过十万大军,走到牵星台下,伺机救出国师张进澄。

这个诉求既容易满足,也容易阻挠,差别只在于对方是否事先知情。而黎奉仙此前的计划,是在桑郡摆出桀骜的姿态以漫天要价,待遭到敲打时再落地还钱,将自己的核心诉求包裹成一种无奈之下的次优选择。如此一来,太后一党多半会以为敲打成功,便不容易对黎奉仙的备用诉求过多戒备。

但现在情况却大不相同,在杨五逸面前,黎奉仙实在没有信心能轻易藏住自己的实际诉求……或者说,杨五逸这招以诚待人,几乎一上来就让黎奉仙没有还价的能力。

因为杨五逸开的价,几乎就是黎奉仙的漫天要价!

将一个朝堂上声名狼藉的恶行将军抬入上流社会,许以荣华富贵,甚至还赠予仙赐之物……这样的条件,简直是骇人听闻,换了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开得出这般堪称丧权辱国的条件。甚至开出条件本身,就已经是在暴露太后一党如今的窘境。这种情况下,黎奉仙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可若是黎奉仙真的答应下来,一方面,他将很难再要求前往东都——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强行要求,反而不合理不自然。另一方面,黎奉仙甚至很难保住手中的印星宝玉——这么优厚的条件都给了你了,诚意十足,难道你不该也付出些诚意,尽快将宝玉物归原主?若是信不过杨五逸的口头承诺,大家自然也能签下契约。而若是连契约都信不过……那就是没得谈了。

当然,一般情况下,强势方在得胜之后,回避契约限制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几乎所有未兑现,甚至已经兑现的条件,都有可能在局面安定后逐渐缩水……但这也是弱势一方必须承受的代价。同时,即便如此,信任承诺也是弱势方的最优解。不然的话,手握一枚印星宝玉,对黎奉仙又能有什么好处?真的登天询仙,就一定能得到仙家赏赐吗?这种大逆之辈,更有可能直接被仙雷灭绝才对!所以就算杨五逸的承诺不可信,在他开出极端优渥的条件时,黎奉仙的正常反应也是应下来!

漫天要价,的确是一个杀招,但是对于掌握优势资源的一方来说,最不怕的就是弱势方的漫天要价。

所以,虽然酒桌上,杨五逸以诚待人,看似是将优势拱手相让,但其实却是将黎奉仙逼得无路可走。而他一时无可奈何,便不得不摆出一副“咱们积怨甚深,我根本不信你”的态度对杨五逸的条件置之不理,拖着不谈。而待杨五逸将注意力转到其他人身上,尝试各个击破时,王洛又恰到好处地展示出蛮横武力,彻底中断了这尴尬的接风宴。

只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黎奉仙叹了口气:“上使大人,我以为杨五逸今日无功而返,必不会罢休,他嘴上说要我们慢慢权衡几天。但恐怕明天,甚至今晚,他就会再找借口开启谈判,以进一步试探我们的虚实,拿捏我们的短处。而刚刚酒桌上的伎俩,已经不能再用了。在下生性之贪婪远大于谨慎,对方抛出的饵食太过动人,我就算有再多疑虑,也不可能真的错过,必会主动上前咬钩。这是我天性的缺陷,而杨五逸又恰恰最擅长克制我的缺陷,所以……”

“所以,杀了他不就好了?”

黎奉仙苦笑,继而狞笑:“上使英明,我也是这般想的。论谈判,我自诩无论如何也谈不过他,那还是干脆不要谈了!”

——

与此同时,城外星军大营,一顶崭新的帐篷里,杨五逸不由打了个喷嚏。

阿曼连忙说:“主子,可不是我在骂你!千万不要冤枉我!”

杨五逸笑笑:“放心我知道,你这一路上明着暗着骂了我多少句,我早就免疫了……这个喷嚏,多半是来自黎奉仙。”

阿曼撇撇嘴:“哼,他今日被主子在酒桌上肆意拿捏,现在也只能无能狂怒地叫骂一番了。”

杨五逸笑容逐渐转冷:“叫骂是真,无能狂怒却未必,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应该在想:面对一个无论如何也谈不过的对手,还是不要谈了吧!”